此時的桃園已是一片混亂。
徐氏和顧婉在得到消息的時候就立刻趕了過來, 其餘夫人、小姐雖然被她們安撫着,道是“無事”,又請她們先在這邊歇息, 可衆人見她們神色匆匆, 只當出了大事,自然不肯留在原地,等她們走後也紛紛趕了過來。
如今這不大不小的一個桃園竟然齊聚了今日來參加宴會的大半客人。
外頭的男客沒來, 瑞王和顧廷撫卻在。
瑞王今年四十有餘,一身绫羅綢緞,雖然五官還算不錯,但因為常年花天酒地的緣故,身材顯得十分臃腫, 尤其是那雙眼睛,一看就是縱欲過度的樣子。
此時他沉着臉站在一旁,而他身邊哭叫不止的小孩正是他唯一的嫡子——
蕭成宣。
蕭成宣今年不過七歲,是故去的瑞王妃所生, 瑞王風流了大半輩子, 子嗣卻十分艱難,這唯一的兒子自然成了他的心頭肉, 又因為他從小沒了母親, 整個瑞王府和瑞王妃的母家都拿他當小祖宗一樣看待。
平日那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從來都只有他欺負別人的份。
如今卻花着一張小臉,抱着瑞王的大腿,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嗚嗚嗚,父王, 疼,疼死我了!父王,我的臉是不是破相了。”
他身邊的嬷嬷見他邊說,邊拿手往傷口去摸,忙去阻攔,又小心勸道:“世子爺,您這會千萬別拿手碰臉,大夫馬上就來了,您放心,不會破相的。”
看着自己幼子的這幅慘狀,瑞王一張臉鐵青得不行。
身旁徐氏臉色也不好看,這會正伏小做低給人道着歉,“瑞王,妾身已經着人去請大夫了,不如讓人先帶小世子回去歇息,等大夫來了再給他好好看看。”
跟着瑞王同來的顧廷撫也一并給人道着歉,“是啊,王爺,這裏太陽那麽曬,不如您和小世子先回屋歇息。”
“顧大人,”瑞王聽他開口,倒是終于出聲了,“今日這事,你若是不給本王一個交代,可就說不過去了啊。”他雖然為人風流,在朝堂也沒什麽建樹,但畢竟是皇親國戚,沉着一張臉的時候還是有些氣勢的。
顧廷撫理虧在先,自然不敢多言,忙道:“下官一定會給王爺一個交代。”
說着便去看站在一旁的顧承瑞。
顧承瑞比蕭成宣只大了一歲,穿着一身藍色錦服,在這樣喧鬧的場景和衆人的注視下也面不改色,輕輕抿着唇,小臉雖然蒼白,卻顯出幾分不服輸的堅韌。
脊背挺直。
好似永遠都不會低頭。
“承瑞,”顧廷撫看着他這張和顧廷軒頗為相似的臉,眼眸微沉,“過來和世子道歉。”
剛才還哭聲喧天的蕭成宣一聽這話立馬止了哭聲,轉過頭去看顧承瑞,小小的眼睛閃爍着憤恨,其餘人也都把目光放在了這個年幼的小孩身上。
顧承瑞聞言,袖下的手又握緊了一些,卻還是沒有邁出一步,依舊冷着小臉執拗道:“我沒錯,我不道歉。”
“你!”
當了三年多的家主,已經很久沒被人這樣拂落臉面的顧廷撫一臉不敢置信,緊接着又有些生氣,瑞王那張臉更是立刻就沉了下去,旁邊圍觀的一衆婦人也都紛紛擰起眉,低聲議論起來,“這孩子是怎麽回事,打了人還不道歉,真是一點禮貌都沒有。”
“我看當初陛下就不該把他們姐弟留下來,他爹是那個德性,他又能好到哪裏去?”
蕭雅一聽這話就皺了眉,剛要說話,就見剛才神色還算平靜的顧承瑞突然拿起手裏的石子朝剛才說話的婦人砸去,雙眼通紅,嘴裏還厲聲說道:“不許你這樣說我爹!”
那石頭其實也就丁點大,就算打到人身上也不會疼。
可那婦人顯然還是被吓了一跳,等反應過來立刻尖叫起來,“哎呀!你這孩子怎麽回事,衆目睽睽居然還敢打人!”
說着又去質問徐氏,“顧夫人,你是怎麽教孩子的!”
徐氏的臉色也不好看。
如今顧承瑞算是被他們收養着,一概言行自然同他們脫不了幹系,她一邊同瑞王和那位被打到的夫人道着歉,一邊沉着臉去看顧承瑞,“承瑞,快跟世子和李夫人道歉。”
“不!”
顧承瑞雙眼通紅,兩只手緊緊攥着,小臉也紅得不行,整個人就像一只受了刺激的小獸。
嘴裏仍舊說道:“我沒錯,我不道歉!”
“承瑞,”顧婉走過去牽他的手,彎着腰,柔聲哄道:“你先和世子還有李夫人道個歉,他們大人有大量,一定不會和你計較的。”
顧承瑞此時早就被激怒了,一聽這話,直接拂開她的手,高聲道:“我說了不道歉就不道歉!”
顧婉被他一推,一時不察竟往旁邊摔去,還是侍棋扶了她一把,“姑娘,您沒事吧?”
“……沒事。”顧婉搖了搖頭,但看着顧承瑞的目光卻帶了些無奈,似乎自己也無能為力了。
這下子,無論是圍觀的人還是徐氏等人,臉色都變得不大好看起來,尤其是徐氏,見顧承瑞剛才居然去推妙儀,目光更是當場就沉了下去。
“來人!”
她沉聲發話,“把小少爺帶去祠堂,沒我的命令,不許放他出來。”
翠荷等人連忙應是。
剛要去拿人,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厲聲,“住手!”
裹挾着冷意的女聲在這方天地響起,衆人循聲看去,只見容色豔絕的少女正大步朝這邊走來,她明豔的小臉此時欺霜賽雪,整個人就像是從九寒天裏出來,目光在四周梭巡,待瞧見顧承瑞的身影時,一直緊繃着的臉稍稍緩和了一些。
沒看其他人,她徑直朝顧承瑞走去。
而剛才面對衆人都能不低頭的顧承瑞在見到顧攸寧出現的這剎那,突然就掉了眼淚,就像是受傷的小獸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可以縱容自己變得軟弱了,他掙開幾個婆子的桎梏,朝顧攸寧的方向跑去,委屈的哭聲從喉間吐出,眼眶紅紅地喊人,“阿姐。”
“別怕,阿姐在。”顧攸寧伸手扶住顧承瑞,蹲下身握着他的胳膊細細看了一遭,見胳膊和後腦勺都有血跡,眸光微沉,紅唇也緊抿成一條直線。
徐氏剛才被她這一聲唬住。
此時反應過來,臉色越發難看,沉着嗓音說道:“寧姐兒,你可算是來了,你若再不來,只怕我們這誰也降不住他。”又說道,“他打傷瑞王府的世子爺在先,不聽管教也就算了,還拿石子砸李夫人。”
“我們顧家的臉面全都被他丢盡了!”
“阿姐……”剛才一個字沒說的顧承瑞此時看着顧攸寧卻害怕起來,似乎是怕自己的阿姐也誤會自己是個壞小孩,他拉着顧攸寧的胳膊哽咽道:“是蕭成宣先說父親和哥哥的壞話,也是他先拿石子砸我,我開始已經繞着他走了,是他一直追着我,我才反擊的。”
瑞王一聽這話就沉了臉,“放肆!”
“我宣兒無緣無故為什麽要打你!”又去說顧廷撫,“顧大人,這就是你顧家的家教?本王好心好意來參加你們顧家的宴會,沒想到……哼!”
“今日之事,你要是不給本王一個滿意的答複,休怪本王不客氣!”
顧廷撫和徐氏見他發怒,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忙彎腰同人告罪:“王爺息怒。”
“阿姐……”
顧承瑞到底還年幼,見這番陣仗也有些害怕起來。
“沒事。”顧攸寧輕輕握了握他的手,讓四喜把他照看好,而後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朝瑞王的方向一拜,低着眉眼說道:“王爺,今日之事是我們不對,希望王爺看在我弟弟還年幼的份上,原諒他這一回。”
“小小年紀就如此陰毒,以後長大還了得!”
瑞王顯然沒被她說動,沉着一張臃腫的臉,還想再說,餘光卻瞧見跪在地上的美豔少女,剛才還忿忿不平的聲音突然就頓了下來。
少女雖然低着頭,卻依舊可以清晰窺見她傾城的容貌。
尤其是那一身不同常人的氣質,即使跪在地上,也不會給人一點卑微軟弱,好似一段不會彎曲的綠竹。
瑞王風流了大半輩子,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此時卻被這才過及笄的少女鬧得心頭一陣發熱,若不是此時旁人都把目光放在顧攸寧的身上,估計誰都能瞧出他的心思。
眼中流露出癡迷之色,剛才的憤慨全然不見。
倘若現在沒有外人,只怕這會,他就要親自把人扶起來了。
姬朝宗趕到這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那個永遠不曾低頭的顧攸寧跪在地上,腳步一頓,他的心口有一瞬感覺到很沉悶,似乎像是被誰用力掐了下他的心髒。
這種沉悶和那日被顧攸寧拒絕時不同。
那個時候的沉悶只是不甘和生氣,還有一絲惱怒,而今日……卻好似夾雜着一抹心疼。
而沉悶之後,就是一股無名火在心中騰地升起。
他都沒有給她受過委屈,旁人憑什麽?!姬朝宗擰着長眉,薄唇也繃成了一條直線,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更是十分不好看。
剛要繼續提步。
身後便傳來了顧修文的聲音,“這……”
顧修文也瞧見了顧攸寧的身影,又見自己的父母也都弓着腰,正向瑞王致着歉意,便止了聲,沒再往下說,他越過姬朝宗先向瑞王拱手致歉:“王爺,今日是我顧家有錯在先,您大人大量,切莫同我們計較。”
又看了一眼蕭成宣,繼續道:“這會大夫已經來了,還是先讓小世子過去,至于今天發生的事,我們顧家肯定會給您一個答複。”
蕭雅也開了口,“四哥,先帶成宣下去看看吧。”
早在看到顧攸寧那張臉的時候,瑞王就不想計較了,如今聽到顧修文這麽一頓話,他索性也就順坡下驢地說道:“行了,既然昭德都開口了,你們就起來吧。”
又吩咐人,“先帶成宣過去。”
走得時候還看了一眼顧攸寧,而後才提步離開。
旁人哪裏知曉他的心思?
徐氏和顧廷撫見他沒再發作,松了口氣,陪着瑞王和蕭成宣往外頭走,顧婉留下來招待其他夫人和小姐,顧修文沒跟着徐氏等人過去,而是走到顧攸寧身邊,朝她伸出手,“阿寧,你先起來。”
又看了一眼顧承瑞,見他小臉蒼白,顯然也受了不小的驚吓,便又撫了撫他的頭,柔聲道:“你們先回去。”
“……好。”
顧攸寧點了點頭,被人扶着起來的時候又啞着嗓音同人說道:“謝謝二哥。”
“你和我客氣什麽?”
今天來了那麽多客人,還有不少事需要他操持,顧修文也沒再多說,見他們往東院的方向走去便收回目光,餘光瞥見在一旁招待客人的顧婉,他輕輕擰了擰眉,總覺得今日這事有些不大尋常,但又覺得自己是多疑了。
剛想招呼姬朝宗和京景明回去,卻見姬朝宗正看着一處。
他心下一動。
那個方向……
顧修文斂了思緒走過去,同兩人恭聲道:“世子,京大人,我們先回去吧。”
姬朝宗并未回話,還是京景明先開了口,“不了,我和留行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出了這樣的事,顧修文也不好強留,便又同他們致了歉意,把兩人好生送到門口,眼見他們上了馬車也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過了一會,才往外院走。
東院。
顧承瑞的身上都是些外傷,這會已經由李嬷嬷清洗過傷口又擦了藥。
等到李嬷嬷退下,顧承瑞看着坐在一旁沉着臉不說話的顧攸寧,再也沒有先前面對外人時的模樣,白着一張小臉去牽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說道:“阿姐,我今天是不是做錯什麽了。”
“是。”
顧攸寧并沒有因為他年紀小就去哄騙他,她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見他眼眶通紅也沒去安慰,只是垂着眼眸問他,“早上我同你說了什麽,你可還記得?”
“我……”
顧承瑞紅着眼眶說道:“我記得,可是,可是我忍不住!”他咬着嘴唇,眼淚就跟止不住似的往下掉,“他們說爹爹和哥哥的壞話,說他們是大惡人,還說他們死了活該。”
“爹爹和哥哥才不是壞人!”
“他們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
他像是忍不住,聲音都拔高了,而後咬着嘴唇哭了起來,眼淚很快就布滿了整張小臉。
顧攸寧那張剛剛還沒什麽表情的臉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終于流露出一絲難過,纖長濃密的眼睫遮擋住眼中的情緒,看着面前流淚不止的顧承瑞,她輕輕嘆了口氣,擡手把人攏到自己懷中,撫着他的頭,低聲說道:“阿姐知道。”
因為她這一抱,剛才還能強忍着不哭出聲的顧承瑞再也繃不住,哭出聲來。
顧攸寧就任他哭着,輕輕撫着他的背,像是在安撫他的委屈,直到他的哭聲慢慢消停下來才說道:“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剛才我沒來,若是今天沒人護着你,若是這人厲害地連我都護不住你,那你該怎麽辦?”
“我又該怎麽辦?”
話音剛落,懷中人的哭聲便一止。
看着他擡起眼眸,顧攸寧撫着他的頭,低聲說道:“小滿,我們只有先好好活着才能給父親和兄長洗刷冤屈,如果連我們都死了,那誰還能他們清白?”
顧承瑞啞然。
好一會,他才羞愧低頭,“阿姐,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我以後……”他的小手緊攥成拳,卻還是承諾道:“我以後不會再這樣沖動了。”
顧攸寧還有其他事要做,安撫完顧承瑞便站了起來,剛要離開就聽到身後傳來顧承瑞的聲音,“阿姐。”
“嗯?”
她回頭。
顧承瑞緊緊攥着身上的被子,看着顧攸寧說道:“如果他們要我道歉,我會道歉的,就算要打我罵我,我也都會忍着。”
他還是沒覺得自己做錯了。
可若是因為他的緣故會讓阿姐受委屈,他願意低這個頭。
顧攸寧的眉眼因為這句話綻開笑,她看着顧承瑞說道:“沒事,阿姐會處理的。”
出去的時候,便聽到李嬷嬷正在外頭訓斥四喜,“姑娘把少爺交到你手上,還千叮咛萬囑咐讓你寸步不離,你倒好!竟然讓少爺跟別人打起來,還受了這樣的傷!”
“說!”
“你到底去做什麽了!”
“小少爺那會想喂魚,我便去給他拿魚食了,我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話音剛落就看見從裏頭出來的顧攸寧,四喜連忙膝行過去給人請罪,“姑娘,是奴婢的錯,是奴婢害小少爺身處險境。”
顧攸寧并沒有因為她的這番話而動容,只是垂眸看她一眼,而後和李嬷嬷說道:“嬷嬷,我去一趟西院。”
李嬷嬷皺了眉,“老奴陪您去吧。”
“不用,”顧攸寧拒絕道:“你在這照看小滿吧。”她說完便徑直朝西院走去,沒有理會身後哭泣的四喜。
家裏的客人都已經走了。
翠荷見她過來,神色有異,卻還是上前給她行了禮,“二小姐。”
“嗯。”
顧攸寧點頭,“我來找二嬸。”
“夫人和二少爺就在裏頭,奴婢領您過去。”
翠荷領着她往裏頭走,還沒進去就聽到顧修文的聲音從簾子裏傳出來,“不行!瑞王是什麽樣的人,母親難道不知道嗎?若是讓阿寧去瑞王府,她以後還有什麽清白?”
“你當我想這樣,可瑞王說得這樣明白。”
“再說瑞王也沒說要她,只是讓她去跳個舞……”
“母親!”
顧修文沉聲,“瑞王府那樣的地方,但凡阿寧進去過,便是沒出什麽事,可外頭的人哪裏會信?你讓她以後怎麽嫁人!”
站在簾外的顧攸寧聽到這番話便知道那位瑞王爺要什麽了,身邊翠荷似乎也有些不忍,小聲喊她,“二小姐……”
“沒事。”
顧攸寧神色淡淡,并沒有因為這番話而怎麽樣,翠荷便繼續給人通傳,裏頭的聲音戛然而止,須臾才響起徐氏的聲音,“進來。”
屋子裏就徐氏和顧修文,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看見她進來,顧修文勉強露了個笑,開口喊她,“阿寧。”
“二哥。”顧攸寧朝她點頭,又給徐氏請安,并沒有寒暄,而是直言道:“二嬸,就按照瑞王說的,我會去的。”
“阿寧!”
顧修文一聽這話,當場就站了起來,他沉着一張臉,神色非常難看,“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又軟了語調,哄着人,“你放心,二哥會想法子的。”
“二哥。”
顧攸寧朝他笑笑,“沒事的。”見他還要開口,她說道:“二哥如今剛入朝堂,根基本就不穩,沒必要為了我的事得罪瑞王。”
她感謝二哥這一份心意,卻也不願意讓他為了自己得罪旁人。
她從來沒想過靠別人,這麽多年,她都是靠自己走過來的,何況她本就沒想過嫁人,自然也不需要那些所謂的名聲……她說完也沒再多言,朝兩人斂衽一禮後便往外退去。
……
知道她答應了瑞王的要求,半夏當場就白了臉,李嬷嬷的臉色也不好看。
顧攸寧神色倒是無礙,反而還朝她們露了個笑,“好了,都別喪着一張臉了,就跳支舞的事,我倒慶幸他沒有非要小滿做什麽。”就小滿那個身體,如果真要一報還一報,就算有譚大夫替他診治,恐怕也不安全。
待又過了一會,她才沉聲道:“這事別讓小滿知道。”
半夏不忍道:“姑娘……”
還是李嬷嬷沉得住氣,低聲回道:“老奴不會讓小少爺知道這些事的。”
“嬷嬷,你剛剛為什麽不勸勸姑娘?”走出門,半夏就忍不住說道:“瑞王府那樣的地方,姑娘若是進去,她的名聲就徹底完了!”
李嬷嬷停下步子,看了眼軒窗緊閉的屋子,半晌才出聲,“姑娘最在乎的是什麽?”
半夏一怔,等反應過來讷讷道:“小少爺。”
“是啊……”
此時已趨近傍晚,豔麗的晚霞在天邊逶迤開來,仿佛一副天然的畫,她就這樣隔着窗看着裏頭的少女,啞着嗓音說,“對于姑娘而言,什麽都比不過小少爺。”
“而且……”
李嬷嬷一頓,須臾才又說道:“我看姑娘怕是早沒了成親的心思。”她眼眶微紅,但也只是一瞬又重新肅了臉,沉聲道:“四喜那個丫頭呢?”
半夏似乎還沒從李嬷嬷的話中抽回思緒,聲音都有些缥缈,“還跪在院子裏。”
李嬷嬷冷聲,“就讓她跪着!”
……
而此時的西院。
顧婉正在窗邊剪花,聽完侍棋的話,也沒什麽反應,只輕輕說道:“知道了。”
侍棋到底還是心有不忍,低聲道:“二小姐進了那個地方,這輩子也算是毀了。”話音剛落,就聽到剪子在花壇劃出一道刺耳的聲音,她心下一凜,連忙斂了表情又換了話問道:“姑娘,四喜靠得住嗎?若是她說了什麽……”
“她最清楚顧攸寧的脾氣。”
顧婉嗤道:“她若說了,顧攸寧第一個饒不了的就是她。”
話音剛落,門就被人從外頭推開,主仆二人吓了一跳,侍棋先回過神,忙轉過身要去訓斥來人,可看見來人的面容時卻是一怔,語氣讷讷,“四小姐。”
顧婉聽到這一句,神情微頓,等回過頭的時候又恢複成從前那副面貌,她放下手中的剪子,柔聲同來人說道:“阿昭,你怎麽來了?”
顧昭沒有進來,而是站在門口,沉着一張小臉問她,“今天的事是你安排的?”
侍棋看了一眼姐妹倆,低下頭,退了出去。
沒想到會被顧昭聽見,顧婉的臉色有一瞬不大好看,她回到桌前,倒了一盞茶才開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顧昭質問道:“顧承瑞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還是第一次被顧昭這樣對待,顧婉的臉上劃過一道不滿,她沒立刻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把手裏的茶盞放到人跟前,“這是你最喜歡的茶。”
“阿姐!”
顧昭急着要一個答案,哪裏顧得上喝茶,連看都沒看就去扯她的胳膊,“到底是不是你!”
顧婉手裏還握着那盞茶,被她這麽一晃,茶盞順勢倒下,茶水順着桌腿往下流,她的好脾氣徹底斂了下去,擡頭看着顧昭,沉眉道:“你如今是在替顧攸寧打抱不平嗎?”
“我……”
顧昭啞然,“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
“答案?”
顧婉嗤道:“是我,你打算怎麽做?”
顧昭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容,只覺得自己好似有些不認識她了,半晌,她才語氣讷讷地問道:“為什麽?”
既然瞞不住了,顧婉也懶得再藏着,握着帕子擦拭自己的手指,嘴裏是輕描淡寫地一句,“我不高興,就想讓她也不高興,就這麽簡單。”
“你……”
“三日後,顧攸寧就要去瑞王府獻舞。”見顧婉神色未變,顧昭神色越發難看,聲音也沉了下去,“你可有想過,她若是進了瑞王府,她的清白和名聲就徹底毀了!”
說到最後的時候,她的聲音已經止不住拔高了。
顧婉聽得刺耳,她不高興地抿起紅唇,擡頭看着顧昭憤懑的臉,奇怪道:“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歡顧攸寧嗎?怎麽如今卻幫她說起話了?”
顧昭被人說得一頓,須臾才道:“是,我是不喜歡她!可我從來沒想過用這樣下作的法子害她!”
“下作”兩字傳入顧婉的耳中,讓她的臉頓時沉了下去,她抿緊紅唇,看着顧昭的目光也驟然冷了下去,“所以你打算怎麽做?去顧攸寧那邊告發我?還是去外頭和旁人說,這些都是我做的?”
眼見顧昭臉色變得蒼白起來,顧婉又重新放緩語調,擡手去握她的手,柔着嗓音同她說道:“阿昭,你要清楚,我們才是親姐妹。”
顧昭垂眸看着顧婉握着她的那只手,然後一點點把目光上移,最後停留在顧婉的那張芙蓉面上,她面前的這個女子眉目溫和,一如往日,好似先前的那番模樣皆是她的一場虛夢。
可桌子上殘留的茶葉,地上濕潤的茶水,都在提醒她,剛才的一切并不是她在做夢。
她的阿姐……
的确不如她所想象的那般溫良。
如果當日金臺寺的事還能讓她以為她是情勢所逼,那麽如今的一切……另一只垂落的手輕輕握緊,屋子裏靜悄悄的,針落可聞。
顧昭抿着唇,把自己的手從顧婉的手中抽出來,看着她微擰的眉,低聲說道:“我不會和旁人說。”
見她輕輕松了口氣,顧昭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人堵了一大團棉花,讓她快窒息了,她把抽回的手負于身後,垂眸看着顧婉,“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了。”
她說完轉身往外走去。
“阿昭!”
身後傳來的刺耳女聲讓她腳下的步子有一瞬停頓,顧昭手扶在門上,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我都有些不認識你了。”這話說完,她提步離開,再未停留。
安國公府。
夜已經深了,姬朝宗抱着福福躺在臨窗的榻上,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撫着福福的毛,落在窗外的目光卻空蕩蕩的,顯然他此時的思緒并不在這。
直到聽到外頭傳來的腳步聲,那雙漆黑的鳳眸微微一動,裏頭的亮光重新回歸,他轉頭朝來人看去,“怎麽樣?”
杜仲行完禮便道:“屬下打聽過了,瑞王要求顧小姐三日後去王府獻舞……”見榻上男子神色難看,他心下微怵,格外小心翼翼地補完後面半句話,“屬下還打聽到,瑞王打算那日給顧小姐的酒水中下藥。”
至于下什麽藥,他沒說。
可誰能猜不到?
果然——
他這話才說完,屋內就像是突然被人放進一座冰窖進來,凍得人渾身發寒,杜仲埋着頭,小聲道:“主子,要不要我們……”
“同我有什麽關系?”姬朝宗冷聲道:“顧家都不幫他,我一個外人理這些做什麽?”話是這麽說,臉上的表情卻一點都不好看,手上更是沒輕沒重,有一下更是扯到了福福的毛。
尖銳的貓叫聲在屋中響起。
姬朝宗手一松,就見福福咻地一下跑遠了,等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才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屋子裏靜悄悄的,杜仲沒有立刻退下,他才不相信主子的這番話,果然,在一陣沉默後,姬朝宗長指叩着掌下案幾,伴随着這一聲又一聲的輕叩聲,他才不耐煩道:“吩咐扶風,讓她把沁喜姐妹帶回京城。”
杜仲的臉上浮現一抹了然的笑,應道:“是。”
……
三日後。
姬朝宗休沐,一大清早,他就乘着馬車去了瑞王府。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給老婆鏟除困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