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累了, 回家吧。”
沈雲鹿沒有擡眸,卷翹的睫毛被淚水打濕,緊緊咬着沁血的唇, 将哭聲匿沒在唇齒間,再未發出一聲。
“好, 回家。”
身上一松,沈雲鹿嵌進椅縫的指甲依舊發着顫, 她壓抑不住的情緒化作淚水。從眼眶一顆一顆滾落,像是斷了線的珠子, 沖花了她明豔的妝容,胸口悶悶的疼,她抓過身下的男士外套, 蓋在腦袋上,身體蜷縮成一小團, 放聲大哭。
黑色的特斯拉, 窗門緊閉,停在車庫,沒有絲毫動靜。
林辭琛坐在她身側, 指骨泛白, 緊抿着唇, 手無助地擡起又放下, 想要去安撫,但清楚現在她在讨厭着自己,他的觸碰只會适得其反,想了又想, 才開口說道:
“以後不會欺瞞你任何事, 不哭了, 好嗎?要是難受,你打我也好。”
但回答他的依舊是哭聲。
不知哭了多久,沈雲鹿嗓子再也發不出聲音,全身就連懷裏抱的外套都在顫抖,她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胸口起伏不定,哽咽着說道:“伏願沈家小姐……千秋萬歲……各生安好……互不擾。”
林辭琛渾身一僵,嗚嗚咽咽的話語像是一只無形的手,把他的思緒抓回林家老宅,當時是在書案前,一筆筆寫出的退婚書,現如今被她背出來,字字誅心。
“那時婚期将至,我一個Omega,哪裏配得上你……”
良久沒有回聲,車內的空氣凝結成霜,死一樣的沉寂。
沈雲鹿像只鴕鳥般把自己蒙在外套下,烏錦般的長發被淚水染濕,貼在蒼白無力的肩頭,全身止不住地顫抖,如同垂死的魚無助地張嘴喘着氣。
她其實猜到緣由,那張離婚協議書無非也是他的放妻書,但就是難受,想與他置氣。
忽然,身體一暖,她被人撈進一個熾熱的懷抱,想要掙脫,卻沒什麽力氣。
漸漸地,她依偎在他懷裏索取溫暖,半握着拳頭,一拳拳砸向他的胸口,嗓子裏嗚嗚咽咽,擡着頭,透過潮乎乎的頭發,看清了林辭琛眼底的紅血絲。
他垂着眼睫,視線緊鎖在自己的身上,不由地,沈雲鹿也沒力氣揮拳,松開手,與他一語不發的對視。
一聲電話鈴聲打破兩人的僵持,林辭琛皺着眉接聽起電話,那邊傳來林父急切的聲音。
林父:【小琛,你在哪?】
林辭琛:【說事。】
林父:【這裏又來人了,你快回來!】
林辭琛:【嗯知道了。】
挂斷電話,他目光又落在發顫的沈雲鹿身上,捋了捋她粘連在額頭上的發絲,
“我先讓阮風送你回去,退婚書的事,包括你想知道的一切,之後我會給你完整的解釋。”
“不用,我搭車回去。”
沈雲鹿已經坐起身子,翻出卸妝紙巾,将臉上的淚痕以及殘妝悉數擦掉,露出原本沒有多少血色的皮膚,顯得憔悴不堪,似是風一吹,就會倒地不起。
但依舊執拗地将手放在門把手,要決絕地離開。
她這個樣子,林辭琛怎麽可能放心讓她一個人回去?
伸手牽住她,輕輕一拉。
盡管林辭琛動作不大,但她虛脫地仿若棉花一般無力,跌坐回椅子上,緩緩擡眸,眼底是林辭琛從未見過的寒涼,“怎麽?你跟她配合默契,還需要我再欣賞一遍嗎?”
“陪在我身邊,好麽?”他語氣頓了頓,又補充道,“我需要的是你,不是她。”
沈雲鹿拎起小包,默默起身,“走吧。”
兩人一路無話,保持着一米距離,沈雲鹿無聲地抵觸着林辭琛的任何觸碰。
剛到頂樓,她就停下腳步,“我去補個妝,你先去吧。”
林辭琛想要在洗手間外等待她,但奈何林父的鈴聲如同呱噪的青蛙,一個勁催着。
“別讓爸爸等太久。”
“你補好妝就來找我。”
沈雲鹿沒搭聲,徑直走向隔壁的洗手間。
揿開手龍頭,冷冷看着水流源源不斷地流出,幾秒之後,捧起一捧,灑在臉上,這才有了片刻的清醒。
神志漸漸回籠,她擡頭看着鏡中紅腫眼眶的自己,輕擡起手,拿着沁飽水的紙巾緩緩按壓。
溫熱感在微鼓的眼睑化開,酸痛感逐漸消退,片刻後,重新睜開眼,眼神再次變得清明。
她從包裏一樣樣取出化妝品,一點點修飾着臉上的瑕疵,努力遮蓋住原本的病态感,沿着眉眼細細勾勒,上挑的眉形,豔麗的脂粉,她似乎重新帶上了一張明媚動人的面具。
扯動緊抿的唇,試圖讓自己笑出以往的燦爛,但白皙的皮膚,無神的雙眸,襯的她幹淨易碎,好似拼湊起來的玉髓,就算是修補師的技藝再過高超,也難掩疊疊裂痕的本質。
正當她轉身離開時,忽然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身素色的旗袍擁着她婀娜的身姿,清修淡雅如出水的芙蓉,穆雨見到沈雲鹿時,也是微微一愣,随即,勾唇淺笑:
“沈小姐,好巧。”
“嗯,是挺巧的。”
穆雨視線輕掃洗手間,見沒有其他人,才緩緩說道:“想必那幾樣東西,林小叔都給您見過了。”
細流沖刷着她瑩白透淨的手背,腕骨上的翡翠镯有意無意地輕碰着瓷池的邊緣,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她垂着頭,眼神卻打量着鏡中沈雲鹿的表情,見她眸底劃過的哀怨,嘴角不自覺地上翹。
“退婚書早就見過了,”沈雲鹿側身倚着池壁,擡擡眉梢,“第一次見面時,不就說過他為了要回退婚書,可是在沈家門口跪了許久。”
“自然記得,那第二份物件,沈小姐看過後,又是什麽想法?”
“感情不和,鬧鬧離婚也屬正常,更何況這是我跟林辭琛的家事,輪不到什麽阿貓阿狗來指手畫腳吧。”
穆雨依舊笑的優雅明媚,但語氣卻透着涼意,“沈小姐确實如傳聞所說的那般,古靈精怪,伶牙俐齒,只不過,沈小姐不是Omega吧。”
沈雲鹿動作一頓,“你到底想說什麽?”
穆雨不急不慢地用紙巾一點點仔細擦幹指尖的水滴,擡眸望着她,“不然我屬實不理解,辭琛一個Omega是如何跟你共赴雲雨。”
見她沒說話,穆雨笑意更濃,語速極緩地接着說,“六年前冬天,辭琛救了一個墜湖的小姑娘,因此染了傷寒,二次分化成Omega,雖然林家都對此事渾然不知,但想必作為枕邊人的沈小姐不會不知吧。”
聽到她前半句,沈雲鹿就怔在原地。
六年前的冬天?
墜湖的小姑娘?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女Beta,她徐步走向洗手間的大門,步子緩慢,細看之下,她的身形随着移動不協調地左右起伏。
良久,沈雲鹿下意識地開口問道:“那個輪椅上的女孩子是你?”
“現在才發現嗎?你未免太遲鈍了吧。”穆雨長指輕輕扣住了門環,笑容恣意。
沈雲鹿心裏生起一陣惡寒,當時墜湖是因為替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孩撿東西,翻過欄杆,失足落水。
東西并不是什麽昂貴的物件,但女孩哭着說那對她很重要,沈雲鹿當時心軟,再加上心大,就幫了她,卻沒想到自己的好心卻是穆雨的陰謀。
“可是你當時為什麽沒有死?為什麽還要害得林哥哥救你生病!”
穆雨怨毒的聲音在沈雲鹿耳邊回繞,但她卻無動于衷,腦海裏依舊是那個白衣少年救自己的情景。
心中的積怨慢慢消融。
她總算理解林辭琛對國外的事情避而不談。
理解他總是草草解釋他跟穆雨在國外沒有關系。
因為六年前他二次分化,還是因為自己,所以他才只字不提在國外發生的事情。
原來當時要以身相許的人,跟定下終身的人一直都是一個。
但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又聽見穆雨低沉的嗓音,“你跟他在一起只會讓他倒黴,六年前是,現在依舊是。”
“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嗎?六年前你害他變成Omega,Alpha變成Omega,這種落差普通人都難以接受,更何況是林家掌權人。
你不會天真地以為這個世界很公平吧?林縛嶼就因為是個Beta,所以才沒有繼承權!
所以辭琛一直在隐瞞,還有現在,你不會不知道林氏股票一直在跌吧。”
見她滿臉無知,穆雨氣極反笑,
“沈小姐,你那麽天真,不如找個像裴家公子那種游手好閑的纨绔子弟,不要來霍霍辭琛,你什麽忙也幫不上,他要的是能幫襯他的賢內助。”
沈雲鹿從錯愕中緩過神,注視着她的眼睛,冷笑道:
“首先,讓他生病的罪魁禍首是你,是你用我的善心,害他跳湖救我。
其次,林家遇到危機,我雖然幫不上忙,但沈家一直在施以援手,兩家是三代世交,相扶相依上百年,不是你穆家能比的。
最後,我不覺得一個穿旗袍的花瓶跟我一個愛穿公主裙的花瓶有什麽區別,更何況林辭琛他就是喜歡穿公主裙的。”
“你!”穆雨本以為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沒想到她會出言反駁,一時間氣急敗壞,指着沈雲鹿那張明豔的小臉。
随後,又放下手,指尖輕敲着洗手池邊緣,‘滴答’作響,上揚起眉尾,戲谑地問道:
“你說,我要是将林辭琛真實身份公之于衆,你猜猜看會怎麽樣?”
是猛A不是軟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