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招兒雖來了卻不能久留,還要被帶着回西南去,最後只是來和十八娘告別,老仆也要和招兒一起回去了,走之前深深行禮垂淚:“因是再最後時世子才替了招兒,便也有許多人以為是招兒投湖了。娘子,奴知是世子一廂情願了,可他也過得不好,我替他向你賠罪。”
十八娘未出聲,便是周長樂再可憐,在她面前都還如此強勢,難道還要她可憐他?她還不如可憐可憐自己。
老仆見她神色,卻并沒有驚訝,只把一封信交給了她。
她拆開,正是周長樂手書,上來便對她道:你能看到這封信,亦知并非你還肯憐憫我,而是那個老官還是忍不住說了實話,引你來看招兒。
實情如你所見,我便是為了博你的憐憫才替招兒死的,我确對他沒有手足之情,若不是他,我根本不必到洛陽來,也根本不會見到你。
至于曾經種種,也不過是裝出來也只是為了接近你而已。且不止對他沒懷過好意,對你也沒有,不過是因你讓我以為,凡在你身邊,都可得好日子過。我自不信,可試探以後方知是事實,卻已泥足深陷,可要再向你進一步時,才恍知,
你身邊唯獨沒有我的位置。
我未甘願,不能甘願,想将你搶來獨占,想把占了我的位置之人殺死,直費盡心機距你一步之遙時,還是功虧一篑。
終究上天不肯憐憫我,你更不肯。
可你未料想,我還是找到了讓你記住的法子,哪怕是更加厭惡也好,哪怕只一刻,也好。
從金陵來的人帶來了楚國最後的宗譜,最後一行的帝王處寫的是周長樂,她本以為他讓皇後那寫她的大名滿足他的占有欲,并不顧忌再給她帶來紛紛流言。
但她翻過去,那頁寫的卻只寫了她并不為多少人所知的乳名。
見了招兒一面她還是把招兒送回西南父母身邊去,雖他的父母可能對他生疏,回去後也過不上以往的尊貴日子,可流落在外讓人發現他的身份,有些借機搞風搞雨,便他只是個小孩沒有能力再做什麽,蕭栾也無法坐視不理。
不久後,聽說安秦甫被派到邊疆胡地駐守,楚國曾經的權貴們經了離亂戰火又經改朝換代,自也都從曾經的九重天上跌落了。不那麽要緊的人蕭栾也便放了,而程家王堇及一衆曾在楚國呼風喚雨的人物們以及周世康被押到邺城。
王堇沒見受什麽傷卻斷了條腿,而程佑安也再沒有往日掌握地的氣度了,看着就像個讨飯的糟老漢,而周世康更是畏畏縮縮,哪裏像個曾擺布天下的人。
十八娘忽覺有些可笑,以前總有人因為他們在高位,就對這些人有無盡的神化想象和吹捧,可等他們跌下來,不再被人跪着仰望,反而被人俯視時,才能被發現是如此不堪。
楚國亡在他們手中,固然荒唐又也合理。
在十八娘的幾番游說下,周世康的後妃女兒只有些願意繼續為侍為妃的進了邺城宮,而其他的宮眷允許各自尋找親友或返回家鄉了。
而周世康的皇子們是不可能被放走的,被下令與周世康一同幽禁,他的皇後昔日的益王妃也為了皇兒自願同他囚于一處。
可即便至此,周世康也絲毫沒有過反省,也沒有消解過對吳虞的恨意,每日在院中高罵吳虞是噬主之犬,判國之賊。
此話傳過來,又回來辦事的谯兒到書房與十八娘抱怨道:“他這樣孜孜不倦毀罵吳郎君,總是對吳郎君的聲譽不好,可郎君自己卻一副不在意的姿态。”
十八娘卻握着書卷,背手笑道:“本來就不必在意,這話有人比咱們先紮耳朵。”
谯兒一愣,随即懂了。
但十八娘放任周世康,可不是為了看着別人殺他出氣,而是想要親自動手時沒有阻礙罷了。
固然楚國積弊已久,滅亡不能盡歸責于一人,但也不能因此将他所犯的所有罪孽一掃而空,他在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享受踐踏別人的滋味時,又何曾心軟,那麽如今,她也不必手軟。
正在她籌備時,卻有人給她送了封信來,竟是王眷侍女送來的。侍女先是道謝,謝她照顧了阿柰,可接下來竟說了個驚了她不得了的大秘密,當初周世康在逃難時,雖抛下了後妃兒女,卻仍被胡人截住過,而那胡人将領本想來搶王眷,卻在王眷的挑唆下,強了周世康,王眷還趁機藏了他們衣衫殘片。
後來此路人被伏擊無奈撤退,周世康被人贖回時才會要求也贖回王眷。
看完信後,十八娘便去讓人帶到個得髒病爛鬼的換上內侍的衣裳扔到了周世康的屋裏,直到守衛确認周世康也染了病,才把人帶出來。
而曾經被抛棄給敵人的皇後如今有了報複的機會,又如何不珍惜。當夜便配合着把周世康送出幽禁宅邸。
之後周世康被一路送到了北胡,只聲稱要投奔曾經強他那北胡人。周世康畢竟曾經是個皇帝,而那個人得知此事自是滿足,便收了他。周世康亦知離開更無活路,也只得勉力讨好。可周世康得病早,到了北胡沒多久也便爛到藏不住,可那北胡人察覺時也為時已晚。
這豔聞漸漸傳回中原,周世康最擔心的事也老幼皆知。
至于程佑安王堇之流,自不必她動手,便有人願意殺他們來儆那些意圖結黨禍國之人。
十八娘在茶樓裏聽見這些議論,還算些許解氣,雖他們所受的苦,遠抵不上他們所造的孽。
谯兒卻有些擔憂道:“這些事應當沒人知道是咱們做的?”
十八娘放下茶盞道,“不在意的人不知道,有心的人自知道。不過這天下誰還會替周世康不平呢,除非……”
她未說完,便聽樓下忽一聲喊:“王知,你這毒婦,快出來!”
谯兒吓了一跳,急忙扶着她往下看,卻見一群穿着楚國文士之服的男子堵在樓下,義憤填膺,只看見她在窗邊越發激動,恸聲大罵:“你這毒婦,罔你也是王學士的孫女,竟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背叛楚國投到敵國,如今還以如此陰毒手段害君主!簡直畜生不如!”
十八娘瞧了瞧,竟是昔日擁簇程佑安王堇的一群人,本來就是因為等級太低不夠看才沒被當黨羽逮起來。
又有人看到她有孕,冷笑斥罵:“果然是一對叛國的奸夫淫婦,竟毫不為自己的孩子積德,滿手髒血的人生下來也是為奴為娼的賤種!”
這茶樓就在皇城外大門不遠處,大門內就是各處府衙,果然吳虞便已帶人到了,可剛要拔刀抹那人脖子,十八娘卻朝他微微搖頭制止。
可這群人也不傻,他們故意在這堵她可不是為了快點被吳虞宰了,而是打量法不責衆,可這麽多人,就算把他們抓了,也不能個個都砍了,否則可能又要在文士引起軒然大波,在他們的渲染下引起百姓的抵觸之心,到時候她也成了兩邊唾棄之人,吳虞的名聲也會爛透。
所以他們猜她一定會忍下今日之辱,成全他們的忠勇,到時候齊國為了安撫他們,也不得不招安收進來給個職位。
只是十八娘卻看了看他們,上前幾步緩緩道:“我不忠不孝,是因他們不配。周世康與程佑安等人是如何禍國殃民殘害忠良抛妻棄子,你不敢出來指責他們,如今倒是敢出來指責我。”
下頭人卻高聲罵道:“無論如何,天子既為天子,不容你迫害。”
十八娘看他穩穩道:“什麽天子!世上沒有無子之父,更沒有無臣民之帝王。帝王抛棄自己的臣民之時,如何還配稱自己為帝王?!”
“你說的沒錯,我是滿手髒血,可那并不是我肮髒,而是血肮髒。佛國尚有天王斬鬼除惡,你儒教聖人亦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我不過把他的子民遭受還給他,算什麽作惡,這叫積德!
當這世間因果報應來得太遲太輕時,我亦是因果。”
這群人一時被駁得面紅耳赤,啞口無言,最後竟只氣得說髒話。
這般水平,十八娘都懶得理了,只是看見蕭栾也出來,便賣他個面子,又道:“昔年纣王無德姬發伐纣,是天命所歸。如今周世康不配居天子之位,有仁德者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你連這幾頁書也沒念明白便出來大放厥詞,丢人現眼。”
這群人裏立時有人意識到今日口舌之争輸了,自保的立場便也丢了,那便是惹了大禍,竟然溜着要跑,可一轉頭便直接被扣住,無奈之下跪下與吳虞道:“吳郎君,郎君饒命,我們也是被人蠱惑誤解了王先生,如今在先生點撥下知錯了,還請郎君網開一面!”
吳虞一眼就看出來他是方才帶頭罵得最髒那個,提着他領子拍了拍他腦袋,與身邊人道:“算他命好,這人多,腦袋踩碎了吓人不說地也難擦。去帶下去舌頭割了,再扔到北胡境內去陪周世康。”
剩下的人也便被扣着帶下去,肅清了現場,蕭栾卻過來拍了拍他笑道:“不容易啊,吳郎君,在家是不是一次也沒吵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