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受到莫大侮辱的太上皇頓時火了。
明明從目前的情況來看, 勝負懸殊巨大, 但平日裏精的跟老狐貍似的皇室宗親權貴大臣卻依舊堅定不移的選擇水钰, 更可恨的是連他後宮的女人也都抛棄了他——實在欺人太甚。
太上皇知道這些人是怎麽想的。
都說虎落平陽被犬欺,他這個太上皇落平陽太長時間, 長到這些人以為他已經變成了沒牙的老虎, 即使一朝翻身也掀不起什麽大浪。
但,真是這樣嗎?
太上皇眼神陰鸷如厲鬼似的一一掃過站在水钰那邊的皇室宗親權貴大臣, 看得他們渾身發毛不寒而栗。
“你們, 可都, 想好了?”太上皇的聲音陰冷的也猶如從陰曹地府傳來一般。
衆人齊齊打了個冷戰。
水钰沒有言語,只饒有興趣的看着他們, 仿若對太上皇的話如若未聞。
不少人開始猶豫起來。偷偷看了眼水钰, 又悄悄掃了太上皇一眼,權衡再三,也沒有如太上皇所願‘棄暗投明’。
一炷香時間的思考, 又不是迫在眉睫的沖動。他們之所以會選擇水钰,自然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
看似突如其來的謀反, 其實只要細想,就會發現裏面有很多疑點。而其中最大的疑點, 就是水靖的死。
說實話, 很多人到現在都不敢相信水靖死了。即使水靖的屍身現在就停放在不遠處的靈堂內,他們數日前還曾一起哭過靈, 但他們仍然不敢置信。
這絕不是因為他們傻了,而是水靖這些年的積威和運籌帷幄給他們留下了太大的陰影。水靖對他們來說, 就好像是一座看不到峰頂的山,即使愚公再世,也無法将他移走。這樣的人物,又如何會死在暗殺之下,簡直就是滑天下之稽。他們甚至覺得,即便水靖真的死了,也能夠複活。
雖說人死不能複生,但他是水靖,一切皆有可能。
既然水靖還活着,莫安說的便不成立,為水靖讨還公道就更是無稽之談了。
還有水钰的态度也讓人不得不在意。太上皇和水泰身在局中或許沒有發現,他們這些局外人卻是看的清清楚楚。
按照常理,被自己的親爹兄弟手下同時背叛,正常人都會有反應。縱使和親爹父子情分稀薄,和兄弟不睦,和手下只是單純的主仆關系,但在這般突如其來的情況下,至少也該有或多或少的震驚。可水钰面容上不僅沒有震驚憤怒恐懼,反而還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這說明了什麽?除了說明水钰一早就知道今日會上演這麽一出戲外,還側面的反應了水钰已經做好了應對之策,根本就沒把太上皇和水泰的謀反放在眼裏。
在明知道謀反會失敗的情況下,他們還跟着太上皇和水泰跳梁,完全就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更何況這麽多人呢!他們不信太上皇敢把他們全都殺了……
而太妃們被太上皇瞪的很是心虛,全都低着頭,不敢去看太上皇的表情。
其實太妃們也很無奈。她們雖然不懂朝廷大事,也不像權貴大臣們能看出種種疑點,但能夠在腥風血雨的後宮争鬥中活下來,她們自是有其過人之處。別的不說,只趨吉避兇和眼力勁兒,說不定比王公大臣們還要厲害幾分。
一輩子沒獲得太上皇的寵愛,總不能讓她們到最後還落不到一個壽終正寝。再說誰做皇帝都和她們沒有關系,既不會被升位分也不能給家族帶來好處,她們何苦還要為了讨好太上皇而自找麻煩。
真要說起來,她們其實更希望水钰做皇帝。因為一旦水泰登上皇位,甄太貴妃就會母憑子貴當上太後。日後不僅需要伏低做小還要日日去甄太貴妃那請安。依她們對甄太貴妃的了解,三不五時的敲打肯定少不了。這叫已經習慣了散漫生活的她們如何能忍受得了。雖然甄太貴妃的品級原本就比她們高,但從另一方面來講大家都是妾,誰也不比誰高貴到哪裏去。女人本就善妒,她們這輩子是沒希望當上太後了,自然也不希望其她人由妾變妻,高她們一等。
時間緩緩流逝,很快茶杯裏的茶水就見了底。水钰這才将注意力從茶水上移開,懶散的打了個哈欠,瞥向太上皇,慢慢的說道:“看來朕這個皇帝很深得人心啊!既是如此,朕只好勉為其難的繼續做這個皇帝了。否則……”他眯起眼睛,笑的一臉惬意,“朕的子民該有多失望啊!”
水钰一副‘勉為其難卻不得不為之’的神态讓太上皇心裏的怒火燒的更旺,恨恨的暗罵了幾聲孽子,面上卻是咬着牙冷笑道:“用不着勉強!很快,即使你痛哭流涕,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皇位離你而去了!”
水钰拍拍胸口,誇張的說道:“朕好怕啊!”
太上皇臉幾不可察扭曲了一下,冷冷哼了一聲,“朕看你一會兒還能不能笑的出來!既然你不願意寫退位诏書,那朕就找人幫你寫!林大學士,就由你來為皇帝拟寫诏令吧!”
太上皇話音一落,林如海便被兩名黑色铠甲的士兵拉出了人群。
選擇水钰的王公大臣們再不能保持面上的淡定,心開始惶惶起來。太上皇那話表面上聽起來沒有什麽,實際上卻是要開殺戒的征兆。如果林如海不願拟寫诏書,太上皇就會拿他來殺雞儆猴。殺一個沒用就殺兩個,殺的多了,總會有貪生怕死之人願意助纣為虐。
這些王公大臣不禁擔憂起來,林如海之後的人會是誰,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畢竟不知道水钰打算什麽時候出手,時間越長能保住性命的可能性就越大。至于等不到那時候的,就只能為江山社稷做貢獻了。不過最可憐的當屬林如海,将會是這場謀反中第一個獻身的人。
太上皇之所以選擇林如海也是有緣由的。說來林如海是在他為帝時考中的探花,也算是他的門生。後來他對林如海也是大力栽培,否則林如海焉能為官幾年就出任兩淮巡鹽禦史。誰想他失勢後,林如海竟然背叛他和他最恨的水靖混在了一起,後來竟還差點和水靖成為兒女親家。因此在背叛自己的人中,太上皇第一個想要打擊報複的就是林如海。
現在,不過是将報複提前了而已。
林如海很有文人的氣節,下巴一擡,拒不從命,并直斥他們為亂臣賊子,禍亂朝綱,人人得而誅之。
聞言,水钰給了林如海一個贊許的眼神。太上皇卻氣的吹胡子瞪眼,并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然後右手一擡,“來人,把林黛玉帶上來。”
立刻就有兩名黑铠甲士兵去抓林黛玉。
林黛玉向後退了兩步躲開那兩人伸過來的手,咳嗽了一聲,警惕的看着他們道:“我自己會走。”
那兩名黑铠甲士兵估計覺得林黛玉一個嬌弱姑娘根本逃不了,于是依言收手,後退。
林黛玉果然如她所言自己走了出去,站到了林如海身邊。
林如海再無剛才的鎮靜,立刻不顧尊卑的瞪向太上皇,目眦欲裂,又急又怒。
太上皇回以冷笑,“既然林愛卿不願意,就只好先讓你白發人送黑發人了。你放心,朕不會讓令千金等你太久的。”
林如海氣的臉色發白,胸口起伏不定,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王公大臣們此時瞬間明白了太上皇為何要讓他們把家眷悉數帶來參加宴會。因為不僅可以将他們一網打盡還是威脅他們的利器。如果拒不低頭,他們就要眼睜睜的看着親人一個個的死在自己的眼前,到時內心的煎熬都可以把他們逼瘋掉。他們為了大節赴死心甘情願,但他們的家人何其有辜?
太上皇使這一招,實在有夠卑鄙無恥。
不過現在內心最掙紮的是林如海。就見他強忍着心中怒火,對太上皇說道:“此乃朝堂之事,焉可涉及家人?太上皇竟以小女來威脅臣,手段如此卑鄙,太上皇就不感到可恥嗎?”
“林愛卿應該聽說過一句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太上皇嘴角上揚,漸漸浮起得意之色,“所以,林愛卿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令千金的命可全掌握在你的手裏。”
林如海仍緊緊攥着拳頭,眼睛卻垂了下來,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林黛玉搖晃了晃林如海的胳膊,待林如海看過來,立刻挺起小胸脯,一臉認真的說道:“爹爹不怕,女兒會保護你的。”
林如海神色頓時柔軟下來,“恩,我不怕。”
好一幅父慈女孝的畫面。
甄太貴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林大人,令千金這麽貼心,你就不為她考慮考慮?而且你別忘了,聖上可是害死了你的女婿。瞧令千金這小臉憔悴的,怕是這些日子都在為瑞親王世子傷神吧……”
“世子才沒有被聖上害死!”林黛玉不高興的道,“爹說的沒錯,亂臣賊子得而誅之。爹才不會與你們這些人為伍!應該是你們快快投降才是。”
“說得好!”水钰‘哈哈’笑了起來,“林姑娘說的沒有錯。現在放下武器,朕就只當是看了場戲,既往不咎。”
“林姑娘是糊塗了,竟還以為瑞親王世子沒死呢!”甄太貴妃柔柔的笑道,“林大人可千萬不要糊塗啊!”
“太貴妃說的是,女婿你一定要想清楚了。”賈母拄着拐杖站起來,焦急的說道,“女婿,你就是不為自己考慮,也應該為玉兒想一想。她今年才多大,你忍心她因為你而香消玉殒嗎?”
“岳母大人……”
“我已經白發人送黑發人了。難道我失去了女兒,現在連唯一的外孫女也要失去了嗎?”賈母說着哭了起來,“玉兒可是敏兒留在這世上的唯一的骨血啊!”
王夫人等人忙上前解勸,賈政皺起眉頭不贊同的看着林如海,“沒想到妹夫竟如此迂腐。雖然為人臣者必須忠君,但卻不可盲目忠君,否則誤國誤民。”
然後賈政就開始舉例那些殘暴不仁最後被推翻的暴君,還嘆如果他們不死,必會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很是在太上皇跟前露了回臉。因見太上皇贊許的點了點頭,賈政更是激動,侃侃而談。
有人卻是聽不下去了。
賈赦跳出來,狠狠的呸了一聲,“謀反就謀反,還找這麽多理由,果然是假正經。你知道你這叫什麽嗎?你這叫欲蓋彌彰。可惜狐貍精帶一身的香囊,也掩蓋不了身上的騷味。”
賈政頓時臉漲的通紅,滿腔的話全都憋了回去。
賈母這時也顧不得哭了,立刻用拐杖在地上杵了下,罵道:“你這孽障,胡說什麽!?你弟弟一片好心,不像你沒心沒肺,竟可以眼睜睜的看着妹夫和外甥女去死!你也不怕到了地下沒臉去見你妹妹!”
“為何沒臉?”賈赦反問,搖頭晃腦起來,“不光是敏妹,就是見了列祖列宗我都不怕。到是母親和二弟,你們摻合謀逆對得起賈家的列祖列宗嗎?”
賈母氣的指着他大罵,“孽子!我說怎麽不見你!原來你竟站在那邊!你這是要把全家都害死嗎!?還不快給我滾過來!”
“母親這說的是什麽話?兒子雖然不學無術了點,但忠君兩個字還是認得的。母親還是快些過來我這邊,別被二弟害的晚節不保!”
本來是皇家的父子兄弟間的阋牆,因為賈赦和賈母、賈政選擇的不同,一下子變成榮國府母子兄弟間的阋牆。看的衆人呆若木雞,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不過衆人也都覺得這樣不錯,吵啊吵的說不定就把謀反的事吵沒了,沒見林如海父女都沒人注意了嗎?衆人慶幸的同時,又都覺得賈赦有些可憐。榮國府二房的姑娘是水泰的側妃,賈母賈政等人肯定一早就知道謀反的事。但這麽重要的事情,他們卻沒有提前跟賈赦打個招呼,說明壓根就沒把賈赦當成一家人。
一時間,賈赦身上引來了不少同情的目光。
太上皇也發現話題越來越偏,立刻出聲打斷他們,并下旨将賈赦逐出賈家,由賈政繼任榮國公。
聞言,賈政強忍着喜意,磕頭謝恩。王夫人薛寶釵探春皆歡喜不已。
賈母心情最是複雜。她雖然不喜賈赦,但賈赦畢竟是她的骨血,她再是氣他,也從沒有想過将他逐出賈家。母子情分再怎麽單薄也終究是母子,但賈赦被逐出賈家後,他們就再不是母子了。
“老大……”賈母看着賈赦好一會兒,最終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你好自為之。”
這應該是賈母真心實意對他說過的最柔情的一句話了。賈赦心情五味陳雜,跪下來對賈母磕了三個響頭,沒有言語。
“外祖母,您真的不要大舅舅了嗎?”林黛玉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滿臉愧疚。
賈母語氣有些沉重,“玉兒,你剛剛也都聽到了,不是我不要你大舅舅。是你大舅舅抛棄了家族。而且太上皇金口玉言,我也沒有辦法。”
“聖上并未開口,太上皇說的根本不算。”林黛玉直言不諱道,“您該勸勸二舅舅,不該與亂臣賊子為伍才是。”
“玉兒!你怎可對太上皇如此無理!?”賈母疾言厲色道,“什麽亂臣賊子!?太上皇只是在大義滅親,還世間一個朗朗乾坤而已。”
“外祖母……”林黛玉看着賈母,欲言又止。
“罷了,罷了。”賈母搖了搖頭,嘆氣,“你是林家人,我這賈家的老太君又如何管得了你。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我……再不管了!”
“外祖母……”林黛玉禁不住抽抽搭搭的哭起來了。
太上皇又問了一遍林如海。
林如海嘆了口氣,“玉兒……”
林黛玉滿面淚痕,卻堅定的點了點頭,“爹信我。女兒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應該是爹保護你才是。”林如海笑了笑。下一刻,他再次一臉正色的表示拒絕。
太上皇也不再啰嗦。能寫诏書的人很多,又不差林如海這一個。
“動手!”
太上皇話音一落,林如海和林黛玉身邊的黑色铠甲士兵立刻舉起大刀,向他父女二人砍了過去。
眼見這父女二人就要血濺當場,衆人只覺眼前一花,那兩名士兵全都倒飛了出去,狼狽的摔在了地上。
就見林黛玉手執長鞭,“啪”地一聲甩到地上,冷冷的說道:“誰敢動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