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水靖一行人回程途中, 見天色已晚, 于是投宿在附近的驿站之中。那驿站有些偏僻, 除了他們再無人入住。因白日剛祭拜過義忠親王,身為遺腹子的莫安一直沉浸在低落的情緒中, 故此沒有心情做別的事, 與水靖道了一聲後就去了房間歇息。
因思緒繁多,莫安躺在床鋪之上, 翻來覆去許久時間, 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安心入睡。
半夜時分, 院子裏突然傳來奇怪動靜。莫安想着自己也睡不着覺,便披上外衣, 走到窗前。因夜晚涼爽, 風吹的人惬意又舒服,所以他房裏的窗戶一直半敞着,此時倒方便了他看外面的情況。
這一看, 莫安頓時驚得三魂七魄丢了大半。就見院子裏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許多蒙面黑衣人,正蹑手蹑腳的四散開來從不同的方向上樓, 似是要将他們可以逃命的路全都堵上。
莫安心裏明白這些黑衣人來者不善,立刻慌裏慌張的去尋水靖。但水靖卻猶如睡死過去一般, 任憑他如何推搡叫喚, 都沒有絲毫醒過來的意思。頓感無力之時,莫安突然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傳來, 因此再不作它想,一頭鑽到了床底下。也是他鑽的及時, 身子還沒有穩住,門就‘吱呀’一聲開了,緊接着一個人走了進來。
莫安雖然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但卻斷定來人十之八九是那群黑衣人中的一個。就聽那人的腳步聲來到窗前,站定,随即發出一聲“唰!”的清脆的響聲。莫安聽到這聲音心立刻涼了半截。他以前也曾聽到過這種聲音,這是将劍從劍鞘裏拔出來時才會發出的聲音。
果不其然,就覺上面一陣響動,鋒利的劍迅速刺穿床面,莫安就見那穿過床面的劍尖出現在離他鼻尖一公分的地方,并散發着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莫安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把尖叫聲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他全身僵硬着一動都不敢動,生怕發出一絲聲響引來黑衣人的注意。
之後又有好幾劍刺了下來。
這時又有人走進來,就聽他說道:[所有人都已經解決,只除了義忠親王遺腹子。]
[怎麽回事?]先前的那人開口道,聲音似是有些不悅。
[屬下不知,屬下去時那遺腹子已經不再房內。]
[聖上特別交代過,那遺腹子必須除掉,絕不可留在世上。立刻派人在驿站四處尋找。我們之前在茶水中下了藥,他即使提前醒來,也不可能走的太遠。]
聽到這話,莫安想起來确實曾有人送過一壺茶水來。但他連飯都沒有吃,更沒有心情去喝茶。莫安終于明白為何剛才始終叫不醒水靖,也明白護衛們為何一點動靜都沒有,原來都是喝了被下了藥的茶水的緣故。而他沒有喝,因此才能保持清醒逃過一劫。
不過最讓莫安心驚的是,要殺他們的的人竟是水钰。莫安知道水钰不喜他的出現,也知道因為他水钰和水靖的關系才會變得僵硬,但沒想到水钰竟然會心狠手辣到将他們都除掉。
之後那兩人離開,莫安又在床下等了許久才從床底下鑽出來。因太長時間不動,他手腳已經冰涼的沒有知覺。他看向床上,水靖夫妻嘴角旁有一絲鮮血,臉色灰白。他顫顫巍巍的伸出手,二人皆已經沒有了生息——
“我不敢再留在那裏,急忙逃了出去。因為太過害怕,跑的時候發出了聲響,被那些黑衣人發現。我好不容易逃到外面,卻還是被那些人包圍了起來。之後我中了一劍,跌下山崖。幸而後來被泰皇叔救了……”
太上皇看向水泰,“你如何會出現在那裏?”
水泰接着說道:“回父皇的話,兒子當時聽到叔爺爺被前朝餘孽刺殺,大為震驚,直覺事情并非表面上這麽簡單。兒子記得前朝餘孽在高/祖時期就已經被盡數消滅,之後數年間再未聽說過他們的消息。如今突然冒出來,實在奇怪。于是兒子消消派人在叔爺爺遇難的驿站周圍四處打探,這才在山崖下發現了受了重傷的莫安。”
“如果不是泰皇叔救了我,只怕如今我也已經走在了黃泉路上!”
莫安喘了口氣,然後就開始數落水钰的罪狀。從為一己之私不顧念血脈親情說到薄情寡義冷血狠毒;從不顧倫理草菅人命說到六親不認喪盡天良;從烏鴉尚知反哺說到尚且不如禽獸焉能為人……
說到最後,莫安哭聲漸起,跪伏在地上哭喊道:“太上皇,瑞親王死的冤啊!瑞親王全家都死的冤啊!驿站上下的人也都死的冤啊!不都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嗎?懇請太上皇為瑞親王全家和這些無辜枉死的人做主,不能讓他們過奈何橋時還死不瞑目!”
後花園內一片安靜,只有莫安低沉的哭聲纏綿在耳邊,久久不肯散去。來參加壽宴的人都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自己成了出頭鳥,變成這場謀反中第一個流血的對象。
是的,謀反。
皇室宗親自不必說,能有資格參加宴會的權貴大臣們也都不是笨蛋,只稍稍一想就能發現其中的貓膩。其實從應該死在前朝餘孽手裏的莫安突然出現在壽宴上,他們就已經感覺到事情不妙。再聽他說的那些話,完全是将聖上置于不仁不義的境地中,最後竟還請太上皇為死去的瑞親王做主。
怎麽做主?難道讓聖上給瑞親王賠命
雖然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不過是嘴上說說而已。畢竟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天下人無論高低貴賤全部都是皇帝的奴才,從沒聽說過有主子給奴才賠命的。而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要殺誰任何人都不能說個‘不’字。有理由的殺人和毫無根據的殺人,只不過是明君和暴君的區別。曾經是皇帝的太上皇應該比他們都明白這個道理。
莫安此舉,根本就是在公然挑釁水钰的權威,完全是在找死的節奏。沒有人不怕死。如果一個人敢赴死,要麽是他有絕對的把握不會死,要麽就是有巨大的利益或緣由驅使他做這件事情。聯想到他是水泰帶過來的,這其中彎彎道道頓時一目了然。只要水钰做不成皇帝了,莫安不僅不會有罪,說不定還能撈個從龍之功,從此平步青雲。
不過謀反這麽大的事情水泰一人肯定做不了,背後必定是有人相幫。
果不其然,就見太上皇冷冷的看着水钰,道:“皇帝,你有什麽話說嗎?”
水钰啪啪啪鼓起掌來,“好!故事講的不錯。賞!”說着他就從身上掏出幾個銀錠子扔了出去。
水钰扔的很準,那三個銀錠子滾了幾下就停在了莫安的跟前。
看的衆人臉皮直抽抽。
先不說住在宮裏的皇帝身上為什麽要揣銀錠子,他們卻還是第一次看到皇帝是這樣打賞人的,跟在大街上看雜耍打賞錢沒什麽兩樣。
這擺明了是在侮辱人。
莫安不知是定力好還是沒有察覺出水钰對他的侮辱,只流着眼淚看着水钰,道:“我說的都是事實,并非什麽故事。皇上既然敢做,難道沒膽子承認嗎?”
水钰挑了挑眉頭,“不是故事?你這說的可是比唱戲的還好聽。以前莫不是天橋底下說書的?朕說水泰怎麽會把你進獻給父皇,原來是怕父皇在宮裏寂寞,讓你說書給他聽。”
“皇帝!”太上皇怒了,“你不要顧左右而言它!瑞親王的死究竟與你有沒有關系!?說!”
“當然沒有關系。”水钰神态自若,語氣十分肯定,一副很有說服力的樣子,“父皇不信朕?”
太上皇盯着水钰看一會兒,方才緩緩道:“安兒親耳聽到那些黑衣人說是你指使的……”
“先不說莫安說的是真是假。那些黑衣人既然遮擋面部,擺明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們的身份從而找出幕後之人。既然如此謹小慎微,又怎會大咧咧的說出是朕交代他們的這樣的話來。這怎麽想都是在陷害朕吧……”水钰動了動身體,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斜靠在椅子上,斜睨着太上皇,“父皇,您不這樣認為嗎?”
“因為那個黑衣人當時不知道安兒藏在床底下。所以才能毫無顧忌的說出來。”太上皇眯起眼睛,“說起來,當時驿站的人全都死了,根本沒有人知道那天夜裏發生了什麽,更沒有人看到兇手。你又是從哪裏知道瑞親王的死乃是前朝餘孽所為?”
水钰深深嘆了口氣,悵然若失的說道:“父皇,您寧願信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外人,也不願意信朕嗎?”
“安兒并不是外人!他是你的侄子,是朕的孫子!”太上皇似是很生氣,粗喘了幾口氣,吼道,“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你真是太叫朕失望了!”
“朕也很失望!”水钰搖了搖頭,一臉的落寞,“父皇竟然不相信朕。”
“你叫朕怎麽信你!?”太上皇狠狠拍了下桌子,“那你告訴朕!你是如何知道瑞親王的死是前朝餘孽幹的!?安兒又為何不指認別人偏偏要指認你!?”
“這個……就要問把他帶來的人了……”水钰将目光移向水泰。
“問泰兒做什麽!?”太上皇冷哼一聲,“他不過是把安兒帶過來揭露你的醜行罷了!”
“醜行?父皇,您真的認為是朕做的?”水钰睜大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難道你我之間的父子情分竟抵不上莫安那幾句假話?”
“事實就是如此,容不得朕不相信。”太上皇依舊冷冷的,振振有詞道,“不是朕不顧念父子情分。是你做的事情太令人寒心了。瑞親王是你的長輩,而且又是養大你的人,說來對你也算是有養育之恩。但你卻置這恩情于罔聞,将他全家殺害。安兒說的對,烏鴉尚知反哺之情,而你呢!?如此忘恩負義,簡直是喪心病狂!朕今日若不給瑞親王一個交代,豈不是會寒天下臣民的心!?”
此言一出,一直低頭不吭聲只豎着耳朵的衆人頓時精神一振。
重頭戲來了!
水钰似是沒有察覺到隐藏在空氣中危機與緊迫感,皺着眉頭問道:“太上皇想要如何?”
“不忠不義不仁不孝,有何資格為帝?”太上皇盯着水钰,一字一頓緩緩道,“钰兒,你退位吧!”
水钰嘴角慢慢上揚,嗤笑一聲,似笑非笑的看着太上皇,“搞了半天,原來是想篡位?”
太上皇目光直直對上水钰,一字一頓的說道:“不是篡位。而是你已經沒有資格再繼續做皇帝。既然如此,不如退位讓賢。”
“朕沒有資格,那太上皇認為誰有資格?”水钰皮笑肉不笑的,“是朕的哪位兄弟,還是這位義忠親王遺腹子,還是太上皇您自己打算重新做這位子?”
莫安說道:“我今日出現,只是為瑞親王讨回一個公道而已,從無不軌之心。而且我因墜落山崖,腿已有殘,聖上根本不需要忌憚我。”
太上皇則道:“甄太貴妃賢良淑德,朕已打算晉封她為太後。自古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泰兒作為嫡子,理應繼位。”
水钰了然的點了點頭,“太上皇真是有心了。費心費力的做了這麽多事情,又鬧出這麽大的陣仗,原來是想讓水泰做皇帝。您怎麽不早點把這心思告訴朕?早說的話朕早就退位讓賢了。您是不知道,朕當這個皇帝當的早就膩味了。”
臺下衆人一聽,心瞬間提了上來,大氣都不敢出。而薛寶釵的手更是已經緊緊攥了起來,臉上難掩的緊張中夾雜着一絲興奮。
元春昨日曾對她說過,馬上就有一件非常的喜事,二房會越來越好,好日子長遠着呢!
薛寶釵當時還不明白,現在卻是知道了,竟是這潑天的富貴。如果水泰成為皇帝,身為側妃的元春即便不是貴妃也應該得個妃位。到那時候,他們就是皇親國戚,寶玉就是正正經經的國舅爺,而她也會水漲船高。她的青雲之志也終于可以實現。
激動的不止薛寶釵一人,太上皇緊抓椅子的扶手,身子忍不住顫抖,“你已經決定好退位了嗎?”
“本來是這麽打算的。”水钰幽幽的看了眼太上皇,“可是朕最恨別人誣陷朕了。現在,不可能了。”
太上皇頓時升起一種沖過去狠狠扇水钰兩巴掌的強烈欲望——叫你說話大喘氣,害他白白激動一場。
臺下衆人身子也是一個踉跄,差點閃了自己的腰。
太上皇臉黑如煤球,眼中陰雲密布,“本想給你個體面。既是不願,那就休怪朕不念及父子之情了。來人!”
話音剛落,一群身穿黑色铠甲的士兵迅速從四面八方湧了進來,将整個壽宴團團圍住,
裏三層外三層。那架勢,連只蚊子都飛不出去。
水钰掃了這些黑色铠甲的士兵一眼,看向臺下,“王愛卿,這些是朕交給你的保護京城安危的軍隊吧。你這京城節度使是要背叛朕嗎?”
王子騰站起來,淡淡的說道:“微臣自幼習禮義廉恥,是以不願跟随一個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皇帝。還請聖上為天下黎民百姓着想,退位讓賢。”
“哦?是嗎?”水钰彎曲了唇角,譏諷的笑了笑,又看向臺下衆人,“衆位愛卿呢?也跟王子騰一樣,認為朕沒有資格做這個皇帝?”
“钰兒,你再如何拖延時間也改變不了定局。”太上皇冷冷道,“禁軍和五城兵馬司的人都已經被拿下,不可能前來救你。你還是快點認清現實,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
這話既是說給水钰聽,又是說與臺下的皇室宗親權貴大臣。讓他們知道,他已經勝卷在握,早點棄暗投明才是正理。
“父皇這麽急做什麽,總要讓朕知道朕這個皇帝做的究竟有多麽不合格,死也能死的瞑目些,不是嗎?”水钰直起身子,掃了一圈擡下衆人,“想要追随朕的,站這邊。”他用手指了指,“想要追随太上皇和水泰的,站那邊。”他又用手指了指,“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選擇。千萬不要搖擺不定,因為站在中間的人,兩頭不讨好,很有可能會被留下來成為這後花園的肥料!”
“對了,可一定要想清楚了,選了就不可以再更改。朕,最讨厭牆頭草了……”水钰又補充道。
太上皇估計也想知道宗室皇親權貴大臣會如何選擇,是以沒有阻攔。
太上皇和水泰一系的人都覺得水钰是在自讨苦吃。只要是腦子正常不迂腐愚鈍的人,都知道此時此刻該如何選擇。
因此,太上皇和水泰老神在在的等着看水钰笑話。
不過一炷香後,太上皇和水泰一系的人再也笑不出來了。
因為願意追随他們的皇室宗親權貴大臣加起來總共不到二十個,如果不是有家眷在,他們這邊簡直慘不忍睹。但水钰那邊,卻是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更讓太上皇黑臉的是,支持水钰的人中,竟然還有一群太妃,簡直把他這個太上皇的臉面狠狠踩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麽麽噠!雖然越來越晚,但字數越來越多,想趕在年前完結,加油!↖(^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