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樂師尚不知後花園剛經歷了一場沒有流血的謀反, 悠然的撫着各式樂器, 奏出陣陣悅耳喜氣的妙音。優伶随着樂聲從容而舞, 步步生蓮婀娜多姿,美得令人陶醉。
可惜, 幾乎無人欣賞。
就連壽宴上的美酒佳肴幾乎也都完好無損的端了下去, 便宜了宮裏不明所以的宮人。
雖然大部分人并未受到波及,但畢竟剛經歷一場謀反, 又親眼目睹水靖死而複生……繞是走過風風雨雨又見過大世面的王公大臣們一時半會兒都沒法消化, 哪裏還有心情欣賞歌舞品味佳肴。
水钰也不在意, 更不理會壽星太上皇的身上散發的濃濃郁氣,堅持讓宴會走完所有流程。
壽宴剛一結束, 水钰立刻秋後算賬。凡是參與謀逆者, 奪爵削官,家産充公,親眷盡數押入天牢等候發落。
後花園內頓時哀嚎聲一片。
賈母終于承受不住暈了過去, 賈政王夫人痛哭流泣,薛寶釵探春面如土色, 搖搖欲墜,一直懵懵懂懂懂只在林黛玉差點被殺時才表現出焦急神色的賈寶玉此時也終于知曉自家大禍臨頭。
已經被貶為庶民的甄太貴妃緊緊抓着太上皇的衣擺不撒手, 哀求太上皇救她和水泰一命。
雖然水钰秋後算賬中并未包括太上皇, 但太上皇卻清楚知道自己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是以痛苦的閉上眼睛,不忍更不敢去看這個自己寵了大半輩子的女人。
水钰走到水泰跟前, 冷笑,“你說你去守皇陵多好?有甄家在,你也委屈不到哪裏去。如今,你就是想守皇陵也沒有資格了。”
“我不甘心!”水泰猙獰着面目,眼睛發紅咬牙瞪着水钰,“大家都是皇子,憑什麽我就不能當皇帝!你不過就是投胎時幸運點,從皇後肚子裏爬出來的。因為這樣就比我有資格,你叫我如何能甘心!?”
水钰搖頭,“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麽公平的事情。你只想到對自己的不公平,卻不知道這世上絕大多數人也都在嫉妒你。大家都是人,憑什麽你是皇子而他們卻是庶民?你已經比這世間大多數人幸運太多,何必吃着碗裏看着鍋裏?你如果還是覺得不甘心就去問問忠順親王。大家都是父皇的兒子,你自小是被父皇寵愛着長大,而他在父皇跟前卻是透明人一般的存在,你覺得這公平嗎?”
水泰啞口無言,神色頹然的被一群侍衛帶走。
至于莫安……
衆人似乎忘了他的存在。也不是有意忘記,而是水靖出現的那一刻,衆人就知他先前說的種種一切全都是假話。不僅如此,水靖還利用他和水钰聯手做了場戲。既是做戲,所謂義忠親王遺腹子也就是掩人耳目的假話罷了。
而莫安似乎一早就知道自己會落這麽個結局。除了在水靖出現的那一刻驚訝了下,其餘時候面上都很平靜,即使現在被押入天牢,也不吵不鬧。
不過在經過水靖的時候停了一下,他低着頭小聲說了句對不起,“草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什麽。只是家姐一無所知……”
“本王知道了,你且安心去吧。”
“多謝。”
水靖嘆了口氣。
水钰又開始論功行賞起來。
也沒幾個人在這場謀反中立下功勞,水钰便只賞賜林如海些財物,并封林黛玉為縣主。
林黛玉猶豫了下,拒絕了縣主爵位,懇求水钰對賈母網開一面。
水钰贊她孝心可嘉,點頭應允。
至此所有的事情結束,王公大臣們領着家眷離去,水钰去處理後續之事。水靖則走到太上皇面前,神色淡然的俯視着他,說道:“你最寵愛的兩個兒子,數年前已經死了一個,如今另一個也活不了多久了。而他們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全都是被你害的。你說他們在地下,會不會怨恨你呢?”
“你不必說這種話來刺激朕。”太上皇冷笑,“為人父母者,這心本來就是偏的。你不過是只有一子一女,體會不到這種心情。朕偏心喜歡的兒子,想把最好的留給他們又有什麽錯?只是成王敗寇罷了,他們必不會怨朕。”
“你到現在還是不明白你哪裏錯了。”水靖搖搖頭,“‘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并非本朝才有,之所以歷朝歷代都有這一規矩就是為了盡可能減少皇室間的骨肉相殘。如勳貴之家也只有嫡子方可繼承爵位,其目的也是為了杜絕庶子的不軌之心。你如果當真是為水泰他們好,就應該教導他們不要觊觎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可你不僅沒有勸阻,反而在暗中支持他們去争搶皇位。是你,一步步的将他們推上了絕路。”
太上皇不置一詞,卻面露不忿,顯然不同意水靖所說。
水靖靜靜的看着他,好一會兒,才說道:“雖然我與水闌和聖上親厚些,但水泰他們也是我的侄孫,也是皇室血脈,你真以為我看着他們死,不難過嗎?”
“是嗎?朕可真是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太上皇終于有了反應,扭曲着臉,從牙縫裏蹦出話來,“朕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你的利劍,是如何穿過朕愛子的胸膛!根本就不給他半點改過的機會!!”
“那你們當初,可有給過水闌機會?”
太上皇身體猛地僵硬了一下,面上的怒氣逐漸被苦澀所取代,“朕也沒有想過最後會變成那樣……即使朕再不喜歡他,他也是朕第一個孩子……”
水闌剛出生時他也是高興的,不僅鞏固了他的地位,而且還讓他體會了做父親的新奇感。只是随着兒女越來越多,他傾注在水闌身上的父愛就越來越少。等到有了心愛的女兒和兒子時,水闌對于他來說,就成了攔路石,阻礙他心愛兒子繼承他所有一切的存在。他只不過是想要把攔路石搬走,從來沒有摧毀的念頭。誰想最後竟脫離了他的掌控,變得失控起來——
“但你卻放過了害死他的兇手。”水靖雙目冷凝,一身煞氣。
“那你讓朕怎麽辦!?”太上皇忽然激動起來,“朕已經失去一個兒子了,難道要再失去另一個嗎!?”
“所以你下不去手,我來替你做。”
太上皇被堵了一口氣,一時說不出話來,憤憤的轉過頭去。
水靖轉身走到一旁坐下,為自己倒了杯酒,喝了口,才緩緩開口,“我記得你一直瞧我不順眼。幼時我還不明白,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你是怕太/祖廢長立幼,将皇位傳給我。但是直到太/祖駕崩,你所懼怕的事情也從未發生過。如果太/祖如你一樣的想法,恐怕根本就輪不到你做皇帝了吧。”
“你怎知太/祖沒有這樣的打算?”太上皇冷笑着轉過頭來,“只不過太/祖駕崩時,你還太小。即使傳給你你也守不住皇位。”
水靖垂眼挑眉,“你可還記得前朝的慶康之亂?”
世人提及慶康之亂無不搖頭嘆息,因為它之所以會發生源于老皇帝臨死前的一句廢話。
那位老皇帝也不知是怎麽想的,臨死前拉着他心愛幼子的手遺憾的說如果不是他還太小,這皇位一定是他的。
老皇帝估計也就是臨死前感慨一把,卻不想這句話被他的幼子牢牢記在了心裏,自以為他才是真命天子,于是在幾十年後起兵謀反,引發了慶康之亂。可惜,最終人頭落地,提前去地下與老皇帝團聚。
“太/祖從小就教育我,這世上沒有絕對公平的事情,絕對不可以觊觎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他說雖然我和高/祖都是他與母後的孩子,但皇位只有一個,既然已經給了高/祖,我就絕不可以去争去搶。雖然我在這方面受了委屈,但他和母後會從別的地方彌補我。”
水靖喘了口氣,“這些話我一直謹記在心裏。而太/祖和母後也确實給了我很多寵愛和財物。說實話,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受了委屈。每日自由自在的逍遙快活有什麽不好,起早貪黑的批改奏折操心國家大事,一個做不好就會遺臭萬年。雖然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但這樣的生活就一定好嗎?”
水靖直視太上皇,一字一頓緩緩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未有過做皇帝的念頭。”
太上皇沒做聲,沉默了片刻才自嘲的說道:“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你是從什麽時候起知道莫安并未水闌的遺腹子?”
“一開始就有懷疑,只是不能确定。直到莫安是水闌遺腹子的消息傳的整個京城都知道,那時我才能确定是你和水泰做的手腳。”水靖嗤笑了一聲,“這件事只有我與忠順知道。我這邊兒絕不可能将消息洩露出去,忠順那邊兒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你怕是不了解忠順那小子。那小子雖然平日裏着三不着兩,但在大事上卻從沒有含糊過,既然保證過就一定會守口如瓶。而你們之所以将消息放出去,是因為我沒有告訴聖上有關莫安的事情吧。你們想讓我與聖上生隙,只要生了間隙,這間隙就會越來越大,說不定哪一天我和聖上就會反目成仇。”
水靖沒有告訴太上皇的是,莫安的面相才是最大的問題。
他從莫安的面相上什麽都看不出來。
也并不是什麽都看不出來。奇骨貫頂,即額上有奇骨隆起,地位貴重,可為帝王之相;眉高且眉長過目,表示此人心性開闊,聰明有才情,又有慈悲心及同情心;而鼻長比三停的平均長,做事有些優柔寡斷,即使能夠做出明智的判斷和決定,但因種種原因,最終下不了決心。巽宮不飽滿呈赤色,坤宮青色,田宅紅絲,法令赤色——
和水靖記憶中某個時期的水闌一模一樣。
兩個不同的人,即使長相再如何相似,其面相氣色也不可能完全相同。即使是同一個人,随着時間推移,面相與氣色也會發生不同的改變。
因此,水靖猜測,莫安真正的長相應該與水闌沒有任何相似之處,而是有人使用某種辦法,将他的面容做了改變而已。
“刺殺莫安的人不是朕派去的,也不是泰兒。”太上皇突然說道,“朕雖然有這樣想過,但還沒來得及行動。”
“我知道。”水靖點了點頭。
太上皇訝異了半晌,雙目虛空,嘴裏喃喃着:“……原來是自導自演的把戲啊。”
“只是如你們所願,将你們的期望提前了而已。”
一陣沉默,太上皇又開口道:“泰兒身邊有個拄拐的先生。這人來歷不明,也不知道究竟叫什麽,但是能力不弱,許多主意都是他出的,包括讓莫安假扮成水闌的遺腹子。據泰兒所說,某天晚上他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他可以幫他争奪皇位。而為什麽要幫泰兒以及想要從泰兒哪裏得到什麽,那位拄拐先生并沒有交代。”
水靖看向太上皇的眼神中微帶了幾分詫異,“這樣的人你也放心讓他跟在水泰身邊?”如果是他的話絕對不會将不安定因素留在水沐身邊。
太上皇臉上有些讪讪的,“他倒是真有些本事,本想着先讓他協助泰兒登上皇位,日後再……”
太上皇雖然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水靖懂他的意思。卸磨殺驢,确實像這對父子會幹出來的事情。
“這個拄拐先生的來歷我倒是知道一些。”水靖說道,“他先前是祁王身邊的謀士。祁王兵敗後,他就不知所蹤。沒想到竟會出現在這裏。”
“……祁王?”太上皇瞪大眼睛,“莫非他也是前朝皇室中人?”
“不。他是陰護家人。”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麽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