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又走了半日,他們遠遠的便看見了那座新生的巍峨城池。
韋侬的家就在這城外,他也曾這樣遠眺過城內無數次,可今日再看卻有了一絲陌生感,那盤踞在城池之上的威嚴之氣不禁令他肅然相受。
當年他一人一馬從這兒離開,以為客死他鄉便是最後歸宿,怎知還有安然歸來的今日,這恍如隔世之語他此刻才真正悟到。
韋侬已随樂安舊事煙消雲散,而今這世上唯有謀計束心的王誼!
這是他的本名,今日也是他的重生。
“你看什麽呢?”昭爰揭開布簾,對于他滿臉的嚴肅有些不解。
王誼望着前方沉語:“京師重地,果然森嚴有序。”
昭爰沒有多想,笑了笑:“是啊,而且這裏看起來比應天府的紫禁城還要熱鬧。”
王誼沒再說話,一夾馬肚加快了城門的步伐。
…………
進城後天色已晚,昭爰被送入太子宮,王誼則歇腳在一座景色秀美的府宅,這是昭爰提前讓姐姐備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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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昭爰由多人梳洗打扮整齊,坐上進宮的轎子,而她歸來之時已是日頭西沉。
一番精心梳洗後,昭爰換了身簡素的裙衫又離開了太子宮。
…………
妖嬈月色,像是特意為才子佳人的花前月下勾畫的暈墨。
王誼正在涼亭下飲酒,見昭爰滿面歡愉的走向自己,起身輕問:“這麽晚了怎麽還過來?”
昭爰将雙手背于身後,正告他:“我有件事只能今天和你說。”
他搖了搖頭坐下:“今日入宮可有波折?”
昭爰坐在他一旁:“也沒什麽,這皇宮雖然不是原來的那個皇宮,規矩卻比原來的還要多。”
“你常年居住在宮外,一下子自然習慣不了宮裏的約束。”
昭爰深嘆:“我現在倒有些慶幸我是郡主,而不是公主,不然非得被那規矩逼成瘋子不可。”
這樣不戀權位的念頭恐怕也只有她有,不過王誼倒覺得這話也有幾分正确:“比起那些看似讓人羨慕的公主,你是幸運的。”
昭爰卻笑啦:“可那些公主還不定怎麽笑話我呢,瘋瘋癫癫的一點兒也不像皇家的女兒,連表姐都這麽說。”
王誼一頓,笑說:“郡主明知這些說辭仍始終不渝,可見郡主也覺得自己無錯,又何苦來套取我的安慰之語。”
“這是不同的。”昭爰起身撐在桌上,雙手托着臉頰笑對着他:“從前我只考慮自己過的舒坦,現在是想知道你怎麽看我,你要是有不喜歡的地方,我可以改的。”
王誼眼色微變,便說:“郡主的與衆不同可不是一點兩點,只怕我都說不完。”
昭爰不想聽這種敷衍之詞,追問:“那就先說一條吧,就一條。”
王誼聞此言,身子稍稍後退:“那就先請郡主端坐如一女子吧。”
昭爰一怔,幾分生氣的坐回圓凳上:“那豈不是我的一舉一動你都看不慣!”
王誼慢慢正了色:“這只一句便令郡主不快,郡主何苦還要委屈自己迎合他人的好惡。”
昭爰洩氣,她差點兒忘了是自己求着他說的這話……
她小心看着王誼的波瀾不驚,讨好似的問:“你沒生氣吧?我還有事兒要跟你說呢。”
王誼擱下酒杯,輕語:“說吧。”
見他沒有生氣,昭爰的憂傷也一掃而空:“今年母妃的忌日被我耽誤啦,過兩天我想去潭柘寺為她祈福,你陪我一塊兒去吧。”
這要求王誼自然是答應下啦。
昭爰一心滿足,她知道自己有許多地方讓王誼不喜歡,可她相信,以王誼待她的寬容與耐心,她一定能等到兩人歡好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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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普照着寺院,聖靈之氣似是也跟着蔓延啦,令拜祭之人未見佛面已受聖佑。
昭爰與王誼随着人群來到寺中,王誼将她送至大雄寶殿前就讓蘭笳陪着她進去啦,自己在外等候。
王誼知道她還需要些時間,便在寺院中游走起來。他或許從未想到,這趟無心之舉,會令他尋得什麽……
珅兒從大雄寶殿前經過,正巧見到已經拜祭完畢的昭爰,她驚喜的跑過去:“姑姑!”
昭爰見到可愛的珅兒也喜歡的很,伸手捏着她的臉頰:“小珅兒~在這兒悶不悶呀,要不要跟姑姑一塊兒出去玩兒?”
珅兒搖搖頭:“我不覺得悶,倒是姑姑怎麽一個人到這兒來啦,是覺得寺院外面不好玩兒了嗎?”
“鬼丫頭。”昭爰驚笑:“你都敢笑話姑姑啦!”
珅兒趕緊用經卷遮住腦袋:“姑姑可不要打我。”
“我才沒功夫打你呢。”她無力的叉着腰,然後尋找着王誼,卻不見任何的蹤跡。
“姑姑在找誰?”
“陪我來的人啊。”她走到石欄前四處張望:“我讓他在這兒等我的。”
珅兒不知這其中緣由,張口便說:“這個随從真該打板子,郡主的話都敢不聽。”
昭爰聽到她的話不禁失笑:“說得對,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訓他!”
…………
棠梨葉落胭脂色,荞麥花開白雪香。王誼邊走邊嘆這古寺裏的景致,有些不虛此行的意味。
不知不覺間,他游走到了一處景色幽質的地方,此處少有人來,正好令他專心賞玩。折扇輕搖,惬意遠望。
耳後漸漸傳來碎葉的窸窣聲,他本以為是哪位香客到此,卻久久不聞喧語聲,反倒忍不住回頭觀望。
這一回眸,卻只見一抹小小的人影。
小人兒正埋頭于手裏的書卷,并未發覺他的觀望。她走到一塊石頭旁坐下,頭也未曾擡起,她如此熟悉這裏的一角一落,想來是這寺中的“長客”。
珅兒坐下沒多久眉頭便皺起,她終于察覺了遠處的人影,這兒平日裏不會有香客過來,她一時好奇就走上前去觀探。
她撥開遮擋視野的繁茂樹葉,王誼聽到聲音也跟着回頭,便看到了那一片紅葉後的小人兒。
珅兒也一直仰望着一身墨衫的他,疑惑的目光漸漸變得悠長……
唇紅齒白,面眸淨鋒,修修軒昂,猗猗公子。
王誼被她惹人愛憐的模樣暖化,連語氣也變得溫柔:“姑娘為何這樣看着我?”
珅兒反問他:“你在這兒做什麽呢?”
幹淨的稚語更顯她的可憐純真,王誼收起折扇主動走出迷亂之地與她相見。見她緊緊望着自己,他也十分坦蕩:“在下在此歇息,打擾姑娘讀書了嗎?”
他舉止言語皆彬彬有禮,令珅兒對他又多了一些好感。
她将經文背于身後,正告他:“你還算安靜,沒有吵到我,但是你不能再往前走啦,那是長公主的禪房,她不喜歡外人打攪。”
王誼意外,他只知這寺中有許多慕名而來的異邦人,竟不知還住着貴人。
他微點頭:“多謝姑娘提醒,在下這便離開。”
珅兒見他離去,便坐回方才的石頭上繼續看經文,誰知枝頭的鳥兒突然吵鬧不止,一時吸去了她所有讀書的專致。
她緩緩站起身,瞅準了那幾只在樹梢歇息的鳥兒,一個跳躍就飛上抓住了一只。
鳥兒掙紮的聲音驚動了還未走遠的王誼,他突地回頭,就見珅兒從樹上飛身而下。不由輕搖折扇為之嘆服,小小年紀就有如此了得的功夫,實在讓他開了一番眼界。
“你怎麽到這兒來啦?”昭爰終于找到了他。
王誼有些歉意:“我在這賞景一時忘了時辰。”
昭爰看着他方才張望的地方:“你在這兒看什麽呢?”
“一位身手了得的小姑娘。”他随口答着。
昭爰沒看到什麽小姑娘,不過王誼說的話到讓她有幾分不滿:“我的功夫也不差啊,你見過那麽多回,怎麽不見你誇我啊?”
這過于偏執的追問令王誼無奈,他不做回答便搖着折扇離開啦。可昭爰不明白他發笑的原因,自然也不肯輕易放過他,一路上都在跟他糾纏不休……
而她嬉鬧的聲音也引得追逐蝴蝶舞跡的珅兒側目,她懵懂的看着并肩而行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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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珅兒走進寧國的禪房喚着。
此次歸寺她對寧國多了許多尊重,也有憐惜。盡管寧國還是一如既往的對她冷漠,但也沒有再像那晚一樣責罵過她。
聽到她的呼喊她也只是眼光稍動,珅兒對她的漠視也已習慣,只安靜的坐在一旁不去打擾她。
“郡主。”
多祎端着一盤點心走了進來:“奴婢剛做了一些點心,快嘗嘗。”
珅兒喜歡的拿起一塊兒:“上回母親來看我的時候也說祎娘做的點心最好吃。”
她笑:“幸得夫人喜歡,郡主再回太子宮時可要提前跟奴婢說一聲,奴婢好給夫人多準備一些。”
“好。”
照顧好她,多祎又提着茶壺給寧國奉茶,卻聽她突然開口:“外頭為何如此吵鬧?”
珅兒咽下嘴裏的點心搶着回答:“剛才是昭爰姑姑在外邊,她是來寺裏進香祈福的。”
“昭爰……”
寧國重複着這個名字,似乎有些陌生,多祎提醒她:“公主,那是郢靖王的二女,她剛才要過來求見,我知道您喜靜就讓她回去啦。”
寧國沒再問什麽,手撫着額頭:“我累啦。”
多祎聞言,趕緊扶着她進了裏屋。
珅兒獨自品嘗着糕點,心裏卻還想着初遇見的王誼。她還從未見過如此風雅的随從呢,甚至有些擔心昭爰會不會真記下了自己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