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下的深府正是酣暢淋漓之時,風流君士,軟香美人,在月燭煙暈中露盡撩人之味。
寂靜夜中,似是只有太子的別府是不受約束之地。
王誼正與一人飲的酣暢,他與此人雖只有一次謀面,卻深知其淵識與骁勇之才,實乃武将中的佼佼者。
“往日只知王兄學識世間少有,今日倒是對王兄的性情也多了幾分認識。”井源打趣着。
他與朱瞻埈雖同有俊邁之容勢,德行卻是截然相反的。
王誼知他此話所指何事,笑道:“今日一番針鋒相對,實屬無奈之舉。”
井源聞此也顯露幾分無奈之色:“王爺向來嗜武,對讀書之人并無什麽了解,難免有一葉障目之誤,還請王兄不要太過介懷。”
“我自不會奢求,世間人人都如井兄這般虛懷若谷。”
他爽朗一笑:“如此說來,你我相識也最是應該啦。”
“今日與井兄相認,的确是意外之幸。”
井源與他同舉酒杯:“彼此彼此。”
“王誼!”
突兀的呼喚,加上酒壺砸在桌面的聲音令二人身軀一震,王誼看着突然落座的朱瞻埈,臉色一沉,看來他是跟自己糾纏上啦。
朱瞻埈醉意然然,桃花眼裏露盡流光溢彩之芒。
“本王還不知道你酒量如何……你把這喝啦!”
王誼望着那酒壺冷笑,只怕是想看見自己出醜吧。
“王爺已醉,還是改日再飲吧。”
井源稍稍低了聲音:“王爺醉後便是此性情,你且陪他飲上兩杯吧。”
王誼無奈,只好端起了酒杯:“敬王爺。”
井源陪着二人同飲,直到夜深……
一行人都已酩酊大醉,朱瞻基早已離去,朱瞻埈正摟着一位美姬戲言着什麽,王誼單手撐着額頭,也似要昏沉睡去。
井源還算清醒,正吩咐着下人将這些醉倒的人送離太子別府,也就忽視了悠悠起身的朱瞻埈。
他晃晃悠悠走着,忽的腳下一軟就倒了下去,輕微的動靜讓王誼突地擡起頭,眼中還彌漫着迷離。
可接着他便感覺到手臂上突兀的鉗制,雙眸一醒,下意識地大力揮開了胳膊——
井源被一聲痛呼驚的回頭,便看見朱瞻埈狼狽的坐在地上,一手捂着額頭,混沌的神色也變得陰戾:“混賬東西!”
井源立即就上前去阻攔,卻見他因站立不穩又跌倒了下去,而那大力的一巴掌也落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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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芿苒,再是春寒料峭之際。
靜女來至京城已有半年,王誼待她依舊溫存眷戀,久違的相見讓那股愛慕在心頭生長的愈加濃烈。
趁着日頭正高,王誼在院中教授缃兒功課,他自幼就熟讀詩書,對待唯一的缃兒自然也是十分嚴苛。
在長廊下擺放糕點的靜女觀望着這樣的光景,嘴角的笑意愈漸滿足。
布置好缃兒的功課王誼就回到了廊下,靜女拿起一塊點心交于他:“夫君嘗嘗?”
王誼放下茶杯接過嫣紅的糕點,細嚼之後微微點頭:“嗯,靜兒的手藝總是合我的口味。”
靜女高興,又聽他說:“缃兒讀書的功底如此紮實,實令我意外,這都多虧了靜兒這些年對他的管教。”
靜女柔色微滞,看了眼庭院中的缃兒,輕語:“靜兒如今能識文懂理不也是夫君當年一字一句教的嗎,如今不過是将那些再講述給缃兒聽罷了,說到底也還是夫君地功勞。而且,”她笑意漸濃:“就算沒有這幾年的教束,以夫君的才識,咱們的缃兒又豈會落入凡塵。”
這話漸令王誼露出玩味之色:“靜兒今日怎麽如此恭維我,為夫聽着可比這點心還要甜啦。”
靜女眼眸漸浮起媚澀,言辭卻是堅持:“靜兒說的可沒有假。在靜兒心裏,世間再無人能勝過夫君分毫。”
她起身走近王誼,柔軟的身子依附着他。
王誼順勢柔情的将她摟住,貼着她額頭戲語:“靜兒怎變得如此膽大,難道忘了缃兒此刻還在院中呢。”
靜女不在意這話,伸手環住他的脖頸:“夫君是靜兒的夫君,有何不可。”
王誼少見她如此黏人之性,便笑着妥協啦,只讓身旁的婢女帶缃兒退下。
和風纏繞的長廊悄悄醞釀起溫旎,不時傳出的嬌柔軟語更顯這暖日的風情。
直至有下人來傳報太子來啦,王誼才讓靜女退下。他整理好衣衫走至院中,便已見到朱瞻基。
“拜見太子殿下。”
“起來吧。”
他徑自在石凳上坐下,端起茶水正要飲下,便看見了那消失在長廊處的倩影,眉心不覺添了一層深色。
王誼看出了他的愁緒,疑問:“殿下在為何事憂心?”
他擱下茶杯,悠悠道:“我憂心的,是我剛一坐下便知此趟是白來啦。”
“殿下何出此言?”
他無力一笑,走到一株紅豆前:“攸呈你可還記得?”
一聽這個名字,王誼便猜知了他的來意,臉色不自知地變啦。
“我這個侄女那日在太子宮一見你就動了情啦,已跟她姑姑說了多回,我是不得不來這一趟。”
王誼滿臉難色:“恕王誼……不能遵令。王誼已愧對靜女多年,是萬萬不能再将她抛棄的。”
朱瞻基卻仿若未曾聽見這話,繼而道:“你該知道那吳氏一門的家勢,我是十分贊同此事的。況且攸呈也并非心胸狹隘之人,你只找一處別院安頓那女子便可。”
王誼自然知曉他的良苦用心,卻只能推辭掉這份好意。
“請殿下與夫人寬諒王誼的為難,那攸呈小姐儀容絕世,該有更顯貴的公子與之相配,”
他的堅持令朱瞻基嘆氣,轉回身:“你該知曉,此事根本無需與你商議,我若想強你所難,早已讓父皇下旨啦。”
這話漸讓王誼露出釋然之色:“謝殿下。”
這二年中,他們之間不再只有主仆之敬,也生出了一些兄弟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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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天總是惹人憐惜,處處莺啼舞燕,小橋流水飛紅。
“宮後苑”中宛若被潑下了一片紫紅黃綠,随風潛入鼻息的也盡是花草的香馨。珅兒坐在河岸邊上蕩着雙腿,望着眼下的花海不知已經出神了多久。
和暖的日頭溫柔垂下,只襯的她膚如凝脂。
“想什麽呢?”
突然的尋問驚了珅兒的游神,她仰起頭看着不知何時來到的朱瞻墺,随意撫着一側的發絲:“沒想什麽。”
“可我看你這雲鬓鬅松眉黛淺,總是愁媒,欲訴誰消遣啊。”
朱瞻墺揶揄着在她身旁坐下。
珅兒嗔視他一眼:“七哥最近好像太清閑啦,總到宮裏來戲弄我。”
朱瞻墺見她眸染澀色,便對她的顧左右而言他一笑置之:“倒真沒什麽可忙的,連兄長昨日也告假離京啦,我只有進宮來看你啦。”
聽他提起王誼,珅兒正想問呢:“他很忙嗎,我回宮這一月也沒見他進宮。”
“該是很忙吧,我近日也很少見到他。”他眸色漸漸悠遠。
“我看他是不敢進宮來啦,上次我說他再進宮的時候就把那副刺繡送給他,結果他居然到現在都沒再來。哼,竟然對我的手藝如此厭惡。”她不滿的将手中的花兒一瓣瓣丢入花叢。
朱瞻墺經她這一提醒才想起還有此事,有些忍俊不禁:“沒有旨意他怎能随意進宮啊?況且你又常年待在寺中,就算他進宮來,又怎麽能遇得着呢?”
珅兒不信這些,還是覺得他在故意躲自己。
朱瞻墺隐隐看出了她的心思,似是不經意的開口:“這一月你都寡言少語的,不會就為此事生氣吧?”
“哪有。”她無力的否認:“我一直都是如此,七哥又不是今日才知道。”
“那可不同,從前你只會專注的盯着那些經文,今日倒像是神思恍惚啊。有什麽困惑不解的不妨跟七哥說說,七哥也好幫你開解一番。”
他那一派老成的模樣突然惹得珅兒笑啦:“七哥你是越來越像一位王爺啦,不過可千萬別變成二哥那樣,專橫跋扈啊——”
頭頂突來的疼痛讓珅兒的小臉兒都皺到了一塊兒,朱瞻墺猛地回頭,正欲訓斥那膽大包天之人,可是待看清來人的模樣,就立刻收斂了怒意。
“二哥。”
這聲低喚讓珅兒意外,也懊惱萬分,咬着唇轉過身來跪下:“二哥。”
朱瞻埈擡腳踩上石階,一只手擱在擡起的大腿上,看來是打算好好訓斥她一番。
“幾日不見,你們倆是越來越不把本王這個兄長放在眼裏啦,一進宮就聽見你們在這多語多舌,這平日裏還不知道诟谇我多少回呢!”
“啊!哥、哥哥……”珅兒捂着被揪住的耳朵,疼的眼淚都要流出來啦。
朱瞻墺看的心疼,立刻跪下去拽着朱瞻埈的手:“二哥!二哥放開珅兒……”
順着他的推開朱瞻埈也就松了手,他心裏有分寸。
“二哥,珅兒一向心直口快,不是真的對二哥不滿,你也是知道她這毛病的,就饒了她這一回吧。”
朱瞻埈嘆氣,徑直走下石階:“我哪有時間跟她置氣。”算是間接寬容了她的沒大沒小。
縱然耳朵還疼得厲害,珅兒仍是低聲說了句:“謝二哥。”
朱瞻埈看了她一眼就離開啦,朱瞻墺這才扶着珅兒站起身。
而一直站在遠處的一行人也走了過來,一同向朱瞻墺和珅兒行禮:“拜見王爺,公主。”
朱瞻墺的面色已恢複如常,微微擡手說了免禮。
那一行人便追随朱瞻埈離去啦。
珅兒委屈的站在朱瞻墺身後,看着那群人影,漸慢想起了許久前的舊畫面,委屈的臉色似乎添上了一絲淺淺的暖意……
看見這一幕的朱瞻墺也随之微笑,又回到河岸邊坐下:“哎,珅兒是真長大啦,有自己的心思啦。”
珅兒挑揀花枝的動作一滞,卻刻意不去猜測他這話的意思。而朱瞻墺也只是言至于此,便閱覽起了手中的書卷。
婆娑綠陰樹,斑駁青苔地。美景之下,少年與妹妹并依而坐,絲毫不覺花落流年度,春去佳期誤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