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嬌美人 — 第 40 章 行色匆

送走林紹瓊, 清荷慢步回屋,院子裏丫鬟在打理庭院。

林家宅深人多,光芙蓉苑裏伺候的人手, 就有十數個, 熙熙攘攘的散在廊前屋後,或清掃地面, 或擦拭亭欄, 雖近極盡小心, 也不免發出輕微細碎之聲。

清荷心裏揣着那張字條,躺下眯了一會兒,翻來覆去的睡不踏實, 林紹瓊假醉摻着真醉,焙茗又是風風火火的性子, 若是不慎遺失……

她起身, 坐在鏡前, 目色垂下,銀質的鎏金琺琅彩首飾盒上鑲嵌着嫣紅的芙蓉石,伸手扣開, ‘咔吧’一聲驚動了門外伺候的丫鬟。

“姑娘是要梳頭吧。”

打簾子進來的丫鬟叫做小紅,之前就是芙蓉苑的梳頭丫頭,清荷那會兒最愛她的手藝。

素手上下翻那麽幾次, 就成了兩朵漂亮的荷花苞, 系上繞了如意結的紅頭繩,再墜幾枚叮叮作響的銀鈴铛, 走起路來跟鳥鳴一樣好聽。

林紹瓊吓唬她,要把小紅帶回邵武許配人家,她還啃着桂花糕哭鼻子, 眼淚和着糕點渣子,蹭了他一身,去書房時被林家老爺子發現,還被罰寫了一篇《衣冠賦》。

想到這裏,她不由發笑,小時候還真是天真。

小紅也跟着笑,“瞧我這記性,光想着姑娘最愛荷花苞,到忘了如今已不是幼年光景。”她忙松散開頭繩,從新把頭發梳通。

清荷對鏡看了腦袋上還未拆下的另一個荷花苞,銀鈴铛墜在烏發之間,都還是當年的裝扮。

只是不般配的讓人覺得好笑。

她張嘴要感嘆,想了一下,改口道:“聽宋媽媽說,你在邵武成親了。”她信手在首飾盒子裏指了一枚嵌了金珠的牡丹簪,“那會兒大哥哥還拿這個吓唬我,才多久啊,就成真了。”

小紅拿過簪子,替她簪于發間,面上帶着羞澀着道:“又不是了出府,姑娘若是不嫌棄,奴婢巴不得一輩子都給姑娘梳頭。”

清荷端瞧着身後披着的長發,道:“可惜鐘家敗了,要不我也想把你領回去養着。”

“姑娘說的哪裏話,大少爺待您,不比人家親生姊妹差了,從小……”小紅一邊替她選合适的夾墜,一邊笑着碎碎念。

清荷面色平定,手裏攥着一枚取下來的銀鈴铛,團在手裏細細把玩,鈴铛裏的小珠子上下翻滾,發出克拉克拉的聲響。

倏地,她停住手上動作,彎着眉眼道:“尋常人家,親生兄妹間各自嫁娶,還要有個生分疏遠,更何況我一個外姓人,大|哥|哥|日|後娶了嫂嫂,我再賴在府上,怕是連你們底下的人也要嫌。”

此言罷,她唇角下垂,眸中光彩被失落取締,睫毛眨了兩三下,眼眶泛起紅暈,濕漉漉的,像是下一刻就要落下金豆子。

吓得小紅忙拿幹淨的帕子替她拭淚,嘴裏一個勁兒的哄她。

清荷蹙眉擡頭,眼睑發顫,眼底是一片濃郁的憂愁,強擠出一抹笑意,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堅強一些。

執手握在小紅的腕子上,潸然道:“大哥哥只當我是孩子,有什麽事情也不讓人在我跟前提起,知道的是明白,他怕我擔心。不知道的人只覺得我是府裏外人,連本家也不待見,自然沒有好臉色。”

她本就長的惹人憐愛,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梨花帶雨,紅紅的張眸擡望。

便是不說話,也能叫人心裏疼惜不已。

小紅又是自小跟她有了情分了,拿她當家裏正經主子對待,見她掉金豆子,心疼的不知說什麽才好。

“姑娘想的這些,都是不曾有的事,少爺是什麽脾性,旁人不知,奴婢這些年一直看在心裏。就是邵武族裏的那些幹的濕的,在少爺心裏,也一個都沒姑娘重要。”

小紅細細替她沾了淚痕,低聲哄道:“至于大家不敢在姑娘跟前說話,是總管交代了,多說一句就罰三個月的饷銀。他們不是不敬姑娘,是不敢而已。”

宋媽媽算是府裏有頭臉的人物了,只是在姑娘跟前提了嘴瑞芳齋的事情,私下裏就被總管當着底下人的面呵斥了兩句,罰了月錢不說,七八輩子的老臉都掉到地上去了。

她一個指着本家吃飯穿衣的奴才,上面下了明令,哪敢不從呢。

清荷哽咽着,言語戚戚。

“我是狼、是虎,多聽一耳朵還能洩露了府裏的秘密不成?”

原是假哭詐她的話出來,哭了兩下,心裏窩了好些日子的委屈襲上心頭,假傷心成了真傷心,如今東宮又沒音信,太子出不來,誰去救爹爹?

她哭的聲音愈發的大了起來,一雙小手握着小紅的指尖,使了悲痛的力氣。

小紅沒法子,嘆了口氣,高呼一聲:“我的小祖宗喲!”

将粉盒子潑了一半在清荷身上,擡高了音調道:“哎呦,怎就撒了。”

手忙腳亂的在首飾盒裏抓了一把,發出叮呤咣啷的聲音。

然後起身,把門掩上,拿了幹淨衣裳,引着清荷進入裏間內室。

待再開門,外面陽光明媚,院子裏新搬來的一缸卧蓮花伸着含苞花枝,在陽光下蓬勃新生。

清荷換了身柳綠富貴崔寬袖襦裙,珍珠盤金絲的一套頭面奪目爍光,正是前些日子林紹瓊讓人送來的珍品,腳下踩着十二枚金珠點綴的繡鞋。

一副珠圍翠繞的模樣,若仔細去瞧,竟與那日林紹瓊迎出府門的打扮,是作鸾鳳。

宋媽媽恰好送人回來,瞧她要出門,笑着迎上道:“姑娘要出去散心?那我去跟外面說備馬車去,讓廚房趕緊送些點心來,墊墊肚子也舒服些。”

她觀清荷,眼圈紅紅的,像是哭過了的模樣,又強打一副笑意,出去散散心,走動走動,心裏能舒暢些也好。

清荷搖頭婉拒,伸手搭在宋媽媽的手背上,擡腳朝門外走,道:“不是出門,就想在府裏轉轉,看看各處我還能記起來不。”

宋媽媽點頭:“在府上走走更好,打家出來的時候,少爺專門讓帶了兩盆荷心蓮來,說是蘭中芙蓉,是姑娘所好。在園子裏泛醒了好些日子,正是賞花的好時候,姑娘瞧了順眼,就直接讓她們搬進咱們院子裏。”

兩個人順着小路渡步,後面跟着七八個伺候的小丫頭,不遠不近的跟着。

清荷沉默片刻,在一道路口斂步,“從這兒走,是大哥哥的清輝閣?”

宋媽媽颔首回應,面露難色,偷偷擡起眼皮觑了眼她面上模樣,道:“少爺才回去歇下,姑娘這會兒過去,許是……”

清荷笑着挪動腳步,行的不緊不慢,道:“這些日子你們勸我最多的,就是不必外道,要跟小時候一樣。”

她眸中狡黠,順手折下掃在面前的柳枝,撚在指腹,輕輕旋開,柳葉兒打着旋兒像花骨朵似的綻開,引得她咯咯發笑。

“我聽得多了,假的也要信以為真。小時候我跟大哥哥就不生分,哪有現在再來客套的道理。”

小時候她進清輝閣就無所顧忌的,他們催着她念舊時情分,她豈能不如人意?

宋媽媽愁的腳下難移,她因嘴碎的過錯,才丢了面子,再跟着姑娘攪了少爺的正事,怕是連裏子都要被臊的一點兒不剩!

前面就是清輝閣了,宋媽媽還想再最後勸一次,賞花賞鳥,府裏那麽多好玩好看的那個不成?總比來這兒賞麻煩的要好得多!

“姑娘,咱們……”

話沒說完,從裏面竄出來一個小子,神色慌亂,手裏還拿了一封書信,莽着頭,呆頭鵝似的,直愣愣的跟宋媽媽撲了個滿懷。

手腳撲棱着,連帶把一旁的清荷也撞的晃了兩晃,得虧後面的小丫鬟手伶俐,趕上前來攙扶住她。

清荷彎腰拾起掉在地上的信,看了一眼,笑着盯着低頭的焙茗,柔聲道:“蘇宏不是三天兩頭來府上跑,怎麽大哥哥還要再給蘇尚書傳封書信?”

……

焙茗腦子裏一團漿糊,少爺裝醉的事情被姑娘發現,裏面又是那般場景,他恨不得去廟裏念一千遍清心咒,讓自己當即失憶才好。

焙茗急的臉色通紅,也不敢亂說話,憋着嘴,只擡頭尋宋媽媽求助。

清荷忍俊不禁,把信遞還給焙茗,“我還能為難你了?還你。”

焙茗龇牙笑着接過,好生将信揣在懷裏,再不能跑丢,撓着頭沖她笑:“多謝姑娘,您就是我的活菩薩了!”

他對着清荷鞠了個躬,擡腿朝外面奔去。

清荷任人理好了衣衫,自言道:“菩薩也得進雷音寺去,觀觀真假。”

林紹瓊的院子正對着外府,光一個院子就有單獨兩進,她們從側邊進入,倒省了許多腳程。

繞過一座金魚池,就是待客的花廳,門窗打開着,簾幔随風輕輕搖擺,将屋裏的酒氣卷在風裏,吹将出來。

未至近前,就聽裏面醉意漫天,還有嘻嘻做笑的花娘,嬌嗔着勸酒言歡。

隔着窗子,對面坐着的正是林紹瓊,他臉色紅暈,灌了不少黃湯下肚,身邊的嬌娘笑的雲鬓亂顫,喊了一聲“好哥哥”,順手将自己吃剩半杯的酒水,遞到林紹瓊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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