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歌辭 — 第 46 章 ☆、秋涼弱

西邊的霞光不覺不知間已漫延至眼底,黃昏的水面平和柔軟,金光映照出了那張妍姿上的愁容。

纾饒默默守着她,那背影讓他亦是神傷。

“公主,天色不早啦,咱們也該回去啦。”

珅兒漠然回神:“走吧。”

纾饒趕忙過去攙扶她。

“公主在這吹了半日涼風,老奴回去讓人備些姜湯,公主喝了好好歇息一晚……”

他見珅兒并無聽意,小心開口:“公主已經想了夠久啦,就讓心神歇一歇吧。”

“你一早追過來,是為靜女而來。”

纾饒有些意外,她竟是在想此事,便實言相告:“是,自王爺将靜女之事告知老奴,老奴便派人監視了她。昨日老奴得知公主突然來了這寺中……便立即趕來啦。誰知她今日竟然膽大到接近公主,老奴本想命人去斬草除根,卻沒想她已有自斷之心。”

珅兒漸慢停步:“你是看着她服毒的。”

纾饒承認。

珅兒想起來今日與靜女的一面之緣,已飄遠像是夢中的景象。

…………

“夫人為何攔下我?”

“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見了姑娘,恐怕是與姑娘有些緣分。”

珅兒對她突然的搭話保持着戒心。

“夫人說這話倒有些奇怪。”

“你我同時來到此地,也算一種緣分吧。我看姑娘傾城之容,眸色含桃,方才在殿中定是為心愛之人祈福訴願吧。”

珅兒對她的猜測沒做答複,卻問:“夫人亦是?”

“我的夫君……早已将我厭棄啦,他的福靈,已由他人代勞。”

珅兒蹙眉:“夫人如此容貌,也會有此不幸?”

她看着珅兒,面色恬淡:“恐怕是不及姑娘吧。”

珅兒不解她這話是何意,只見她拿出一塊玉佩來。

“方才我在殿中得到此玉,其釋義是,稱心。可顯然佛祖不解我的心境,我看這玉意倒如姑娘的心意,就沖着姑娘來啦。”

珅兒對這個女子漸生好奇,倒也排除了她是歹人的可能,只覺得她大概是個痛徹心扉的女子吧。

“我不會收下。”

“姑娘富貴人家,是看不上這塊玉?”

“與此無關。這玉既是你的就不該贈與我,我也不該收下。”

她淺笑:“天意雖給我,可人心不願給我……還是交于姑娘吧。”

她牽起珅兒的手,将玉佩放于她手中便離開啦……

…………

珅兒不知她那時是以怎樣的心境與自己說了那些話,卻生出一股莫名的憂愁,甚至有些替她不甘,那般清麗脫俗的女子竟是被王誼負心背棄之妻……

“公主?”

珅兒被纾饒喚醒,掩飾道:“皇兄挑選之人還能成為你的心腹,你心中可有數。”

“老奴不敢再隐瞞,驸馬府中的侍衛雖都是陛下調選,卻有五人是鄭王殿下的心腹。王爺在公主下嫁驸馬府時就告知了娘娘,以防不時之需。”

珅兒有些意外,悠悠回想起:“那個至侔?”

“是,除他以外還有至沛、至捭、至凝、至敏。”

珅兒暖心之餘更覺悲涼,她竟要提防自己的哥哥與驸馬……

“母妃知道此事嗎?”

“淮王讓老奴隐瞞娘娘,如此重事老奴也不敢擅自告知娘娘。”

珅兒手心突然一緊,纾饒感覺到那力氣,微微皺眉,卻唯有一聲嘆息。

“公公,府中的事今後都不要再跟母妃說啦。”

纾饒眼色微動,便明了她是不想讓李氏擔心:“老奴謹記。”

珅兒擡步正要離開,卻又犯難啦。

纾饒看出了她的猶豫,便告訴她:“驸馬已經啓程回府啦,公主若是不想看見驸馬,不如就在這住上幾日,或是回公主府去。那府邸公主還未曾去住過,趁此機會去看看散散心也好啊。”

一陣酸澀化作眼淚就要落下,珅兒将之強忍在眼中:“走吧。”

…………

珅兒還是沒能回公主府,因為半途遇到了歸府的嘉興與井源。

“如此晚了七妹怎還一人在外,這是要去何處?”井源揭着轎簾擔憂詢問。

珅兒無精打采,倔強答說:“我要回府住兩天。”

這一說井源與嘉興便有了大致的猜想,加之珅兒臉色也不太好,嘉興難以放心,便下了轎子走上珅兒轎中。

“一人趕着夜色回府多冷清啊?既然巧遇到啦,就随我一同回府去吧。”

珅兒看了眼旁邊轎中的井源,心知二人是擔憂自己才有此提議,可她如今哪裏都不想去,也不想與旁人說話,便故意道:“皇姐與姐夫二人正好,我才不去惹你們厭煩呢。”

“小丫頭,就沖你這句話,你今日是非去不可啦,起轎。”

…………

更深夜靜,珅兒沐浴歸來,只着一件單薄錦衣與嘉興待在寝室。

她雙手托腮,新奇的望着嘉興懷中的孩子,那張小臉兒上盡是憨态。

嘉興見孩子已經睡熟,便交給身後的乳母抱走,其它的侍女也都跟着退了出去。

“皇姐對這孩子真好。”

嘉興只是一笑:“我身子弱,若不是有這孩子,我真要愧對你姐夫一生啦,怎麽能不好好待他。”

珅兒知道她心性純善,對所有人都好,只是想着她這話,突然記起了那個叫做靜女的女子,還有那個孩子……她恐怕永遠也做不到姐姐這般寬仁大度。

嘉興見她不說話,便開口問:“對啦,今日為何要跟驸馬生氣啊?”

珅兒愣住,可轉念一想,自己又怎麽會無端深夜跑出來呢。

“話不投機呗。”

她轉身躺在了床榻的裏側,倒真像是一位正使小性子的公主。

只是嘉興沒有看到她背過身去的滿面愁顏,還真以為二人只是平常的口角,便笑着推她:“看你這模樣可一點兒不像是受了欺負,倒像是欺負了驸馬逃出來避難的。”

珅兒此刻真的不願再提起那個僞君子,偏偏又不能和嘉興說明一切,只好坐起身佯裝不悅:“這麽晚了皇姐還不去休息,明日姐夫要是因此把我攆出去,我多冤啊。”

嘉興聽到這話臉上閃過一絲羞赧,然後輕拍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就是嫌我啰嗦,故意攆我走。”

珅兒莞爾,輕輕靠過去:“沒有,我真的是好意提醒皇姐,姐夫現在一人獨守……”

“傻丫頭,你還什麽都敢說!”嘉興嗔怪了一句,又對着她的腦袋拍了一下。

她笑着抓住嘉興的兩臂:“皇姐打我這麽多下,明日我可要去找姐夫告狀。”

“我看你現在野的很,夜裏還能不能睡下啊?要是明日睡到日曬三杆可要被笑話的啊。”

“誰說的?我躺下就能睡着。”

說着她就躺了下去,還閉上了眼睛。

嘉興見此知道她是真的累啦,就不再與她打鬧,替她蓋好錦被輕輕離開啦。

她一離開,屋裏安靜的有些駭人。珅兒抑制不住心底的煩悶,起身離開床榻。

她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庭院裏灑滿了寧和的月色,似比屋內的燭光還要亮,竟能讓她看清眼前的墨莖紅葉。

皓月因風而柔,卻有兩人在月下徘徊不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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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晴好,昨夜王誼已收到纾饒的口信,他知道珅兒這幾日會留在嘉興公主的府上,如此分開幾日也好。

他擡頭望着紛揚下落的黃葉,有些感同身受,他們都等待着重生的轉機。

…………

城外的風帶着涼意肆意鑽入單薄的衣衫,這片水秀山明的空幽之地卻讓人想要逃離。

王誼站于靜女墓前,缃兒跪在他身旁。

新碑是王誼親手所刻,他們自幼就在一起,可直到那日王誼才突然驚覺,她的性情是如此的剛烈。

既已無念,就此絕念。

她從來都是知書達理賢淑寬仁的,可就是這些完美的掩蓋了她真實的性情。或許,這恰也印證了他二人早已存在間隙……

“爹。”

缃兒的一聲輕呼,喚回了王誼的思緒。

缃兒如今已有十四歲,清朗眉眼之間已盡是王誼的俊秀之姿。

“你娘生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從今日起你不可再沉迷于傷痛之中,你已長大,該學着約束自己的心性。”

“爹,你我今後再無血緣之名了嗎?”

這一問讓王誼心痛。

“既有血緣之親,何必在意父子之名。以我如今的處境,于你是百害而無一益,倒不如斷了幹淨,落個清白之身。”

這樣的要求對于缃兒來說近乎苛刻,以他的年紀也不能懂得王誼的苦心。他望着靜女的墓碑,沒有繼續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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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總彌漫着不合時宜的意味,明明是熾烈的日頭,卻還能感到周身的涼意。

滿庭的枯葉一日接一日的流逝自己的生息,珅兒,你的怒意是否也能消減一些呢。

…………

“姐夫,這是何意啊?”

珅兒來到井源身邊,指着書中的一處給他看。

“你一個女兒家,又不用上陣殺敵,看這些兵書做什麽?”

珅兒眼睛輕轉:“就是想換一類讀着解悶而已,那些酸詩我讀夠啦。”

井源聽到這話不禁失笑,他輕捋胡須:“欸,這話說給我聽就罷了,要是驸馬聽見啦,該作何想啊?”

珅兒臉色突地一變,不過很快就被一副倔強的模樣替換掉。

“随他怎麽想,多懂一些總沒壞處吧,沒準哪天我也能上陣殺敵了呢,到時候我就去給姐夫當副将,姐夫覺得如何?”

還不等井源答複,嘉興就被她宏遠的抱負逗樂啦。

“我看也不用等到那時啦,你府上如今都是硝煙未平,這不,都逃來我們這兒讨教兵法啦。”

“哎呀皇姐!”

珅兒氣惱坐在她對面的石凳上,不再說話。

見她有幾分惱意,井源立即收起了笑意,看樣子倒是認真的思慮起了她的話:“我看倒是可以。”

竟然得到了他的認同?珅兒豎起耳朵聽着他仔細的打算。

“到那時你也不必親自上陣,只需負責向敵軍游說就行,等你将他們吵的如堕煙海,我就順勢将他們一掃而盡。你我聯手,将來必定能夠戰無不勝哈哈哈……”

珅兒氣的站起身,可是一想到他說的那些情境,自己也忍不住失笑起來……

纾饒總算又聽到了珅兒的一些笑語,不管有多短暫,就算只能替她消去一絲煩惱也好。

井源起身來至珅兒跟前:“七妹終于肯露個笑臉兒啦,也不枉我煞費心思。好啦,你們在這兒吧,我得去武場啦。”

他接過仆人遞來的長劍就離開啦。

珅兒的心緒經剛才那麽一鬧,也确實放下了許多,她拿起嘉興剛剛抄寫完放在一旁的詩作翻閱起來。

而井源還未離開多遠,就迎面遇上了王誼。

他将手中的長劍交給身後的仆人,拱手行禮:“王兄,許久不見。”

珅兒原本還未注意到來人是誰,卻被四周侍女仆人行禮的聲音驚住,她猛的回身,他竟然還敢來見自己。

王誼當然也看到了珅兒突然陰下去的神色,卻只能裝作不知向井源回禮:“井兄。”

井源轉身告知已經走來的嘉興:“翛兒,這是王誼,七妹的夫婿。”

嘉興淺笑回禮:“原來是驸馬。”

王誼再次還禮:“長公主。”他轉眼看向珅兒:“我本還擔心公主在這兒住不慣,看這樣子,是我多慮啦。”

井源笑:“王兄不必擔心,七妹常在我府上玩鬧,在這兒她也從不拘束。”

這時嘉興回到了珅兒身邊:“驸馬都親自來請你了還不回去啊?這幾日我看你的氣也消得差不多啦,快回去吧,別讓人家為難啊。”

珅兒忍了又忍,才沒有在她面前顯露出對王誼的厭惡:“我知道啦。”

嘉興欣慰點頭,然後将她送到了王誼的身邊,只可惜珅兒并未瞧他一眼就直接離開啦……

王誼對此早已心有準備,神色平和再次向兩人行禮:“王誼告辭。”就跟了上去。

可珅兒還未走出府門,就又碰見了另一個不想見到的人。

邬巉這趟是特意來見珅兒的,卻沒想到她已經準備離開,他正欲開口,又看到了那讓他嫉妒又深惡痛絕之人。

他暗暗握緊了拳頭,将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

“拜見長公主,驸馬。”

自從那夜看到他,珅兒就對他煩厭了起來,眼下對他當然也沒什麽好氣,直接繞過他就離開啦。

邬巉心裏很清楚,她對自己這般是為何。他一直望着珅兒,直到她走進那轎子裏才轉身進府,竟絲毫未理會王誼。

這明顯的失禮王誼自然不會看不出,可眼下他更疑惑的卻是邬巉此人……

腳步慢慢停下,他猛地回頭,此人怎會給他似曾相識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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