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歌辭 — 第 47 章 ☆、怎過此時

邬巉來至井源與嘉興跟前:“大哥,嫂嫂。”

井源有些意外:“義弟何時歸京的?”

“方才入宮複命,便進來看看大哥與嫂嫂。”這是他早已想好的緣由。

井源點頭:“坐。”

邬巉随他一同就坐,卻不能自控的貪戀了那早已沒有人影的地方一眼,井源恰巧察覺到這一眼,心下已明白了一切,他是為了珅兒來的……便重重的拍了他的肩膀。

邬巉知道這一舉的深意,只能收起那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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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中沒有一絲響動,跟在轎外的纾饒卻是一路小心謹慎。

“公主不願見我,今後我避開公主便是。”這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

珅兒聽而不答,直到回到府上,她回身看着跟随在後的王誼:“記得你說的。”

王誼悲涼止步,追望着她走遠的背影,轉身去了蒟苑。

可兩人之間的距離只維持了半日,就被李氏的一道口谕打破。

“公主,娘娘剛才派人來啦,說是讓您與驸馬進宮去用晚膳。”

珅兒煩悶将手中的書卷擱下,走至窗前,怎麽如此之巧。

纾饒看的出她的不喜:“公主既然不想讓娘娘膽心費神,今晚這一趟就非去不可啊。”

珅兒又何嘗不知……

“你去跟他說。”

…………

一日的炎熱漸慢減弱,兩人同上了轎子。

入宮門後,纾饒本是安心跟在珅兒身側,卻被不經意的一撇定格了目光。

珅兒發覺了他的出神,跟着望去,便見到遠處有二人正朝乾清宮而去,其中一人便是邬巉。

“公公當心腳下。”

平聲的提醒讓纾饒忽的回神,他小心的看了珅兒一眼,卻不見有異樣。

“多謝公主提醒。”

他笑着将腳下的石子踢開,埋下了所看到的一切。

王誼對這平常的對話留了心,也察覺到遠處的二人……又是他。

早晨他便覺得那人對珅兒的态度有些古怪,卻又說不出是何異樣,只是心頭隐隐有種感覺,珅兒與他有着自己不知的關聯……

李氏見兩人一同前來,相處也算和睦,心中的擔也就是放下啦。珅兒也悄悄舒了口氣,此刻的隐忍終究是值得的。

這假象的确是難得的奢求,對王誼而言,短暫的相敬如賓是虛無缥缈的,但至少能給他一種錯覺,和期待。

夜裏的風還有些涼,他們離宮前李氏命人拿來了披風。

庭院被月光照亮,珅兒在一口大缸前追尋着裏頭的魚影,王誼接過瑷箋手中的桃色披風去到她身側。

“先穿上。”

珅兒忽的側眸,王誼已将披風披在她身後,她只能配合着穿上。而王誼卻像是故意般與她對面久視,擡手給她系着前襟的帶子,珅兒心中不願面對他,更覺如此的親近令她難受,可李氏還在看着……

她順手接過他手裏的衣帶,低聲“抱怨”:“不是這麽系的……”

小小的“嫌棄”更像是羞澀的閃躲,倒真的騙過了李氏。王誼面上的柔和也絲毫不減,心中卻是寒涼無限。

離開李氏寝宮後,二人便形同陌路,一直到宮門口上轎,珅兒也不曾再理會王誼一眼。可讓王誼煩躁的卻是珅兒這一路明顯的出神,他雙手交握一起,她是在為誰費心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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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王誼被宣召入宮。

珅兒悄悄側眸,見他人影消失在回廊處,正撫慰的花兒突的斷裂在手中。

昨日見邬巉進宮她就已知曉所為何事,也已猜知他今日會被召進宮,可為何自己還會如此急躁。他進宮去挨受怒斥都是他自作自受,與自己何幹。

她将那花兒扔進草叢,多想心底那些擾燥之事也能如此抛去幹淨。

…………

王誼在武英殿外悠悠駐足,殇涼漸起,也不知從何時起,他每進入這殿中便是千鈞一發之際……

“朕看你是悠然日子過得太久啦,竟連一女子都管束不住!珅兒今日還沒到朕跟前取你罪名不是你命大,是她猜到朕早就知曉此事,顧念兄長之情與聖意,可你讓朕今後如何面對朕的皇妹!”

他的盛怒王誼已有所意料,卻仍是無法為自己申辯什麽。

“臣輕慮淺謀,致使陛下龍顏盡失,罪該萬死。”

“此事一旦洩露,就算你死一萬次也贖不了讓皇家威嚴蕩然無遺的大罪!”

他的雷霆之怒,王誼聽之卻有幾分疲累。他何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會背負如此罪孽,留恨千古。

“今日結果皆是臣咎由自取,若長公主真難消心頭之恨,臣……任憑陛下處置。”

“珅兒如今是生生忍下了這委屈,若是哪一日她忍無可忍将此事告知給太後,就再無人能保全你。”

這猶如宣告死罪一般的警醒涼透了王誼的心,可他仍懷着唯一的不甘,珅兒真的想要他死嗎……

太過荒寂的眼色終是引起了朱瞻基的憐憫。

“朕當日應允你和珅兒的親事,你就該心中有數,朕不願絕情,可你也不該如此輕賤自己的性命。”

王誼遙望凝對,暗眸深繁不明。

“臣感念陛下當日之恩,也謹記今日陛下所言警醒,往後自當全心贖罪,恭敬侍奉長公主左右。”

這谄媚之語忽讓朱瞻基惱怒:“你倒真敢說!以你的性情真能對珅兒做到侍奉二字嗎?朕當初千思熟慮就為珅兒尋了一個奴仆嗎!”

王誼難堪萬丈,無奈已近心灰:“是臣失言。”

朱瞻基怒色洩盡,最後警告他:“你若對珅兒的煩憂都無能為力,這個驸馬就真不必當啦!”

…………

王誼黯然傷神一路,回到府裏一眼就看見了妍麗如初的珅兒。記憶突然被帶回初遇的那日,她也是一身嫩黃的錦裙,置身于一片花叢。

如今那女子已成自己之妻,為何看起來更疏離了呢……

珅兒早已聽到他的腳步聲,仍背對着他瞧着手裏的書,眼前的千字萬阕已如空物。

待王誼離開,纾饒轉告她:“公主,驸馬的臉色很不好啊。”

珅兒平靜的堅決:“他壞事做盡,一通教訓便宜他啦。”

纾饒沒有接話,珅兒這幾日雖還是對王誼惡語相加,卻已不再如那日的盛怒,看來再過些時日,還是有望讓她放下這段“舊事”的……

反倒是昨日那個人影讓他不安到此刻,好在珅兒并未注意到他,如今他只盼着那人早日離京,如此時機可不能再出任何意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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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誼深陷痛苦掙紮,平常的沉着與智謀早已混沌不堪。為了讓珅兒少些不悅,他只能盡量不留在她眼前,如此愚笨的方法,實在不像是他想出來的。

這樣一心沉浸哀傷,又怎能料到如此一來只會讓他與珅兒更加疏遠,留給他人可趁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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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兒在嘉興府裏待了大半日,離開時又見到了邬巉。他是來與井源商議事情,不巧井源還未歸來,他便告知嘉興改日再來。

珅兒沒有理會他,先一步離去,邬巉告辭後徑自跟随在後。珅兒明知他的跟随,一直隐忍到轉彎處才變了臉色。

“你的職司是監視王誼,不是我。”

邬巉坦然相對:“他如今整日頹然自閉,已無需監視。”

“是嗎,昨日你不還進宮複命了嗎?”

邬巉對她的質問生急:“王誼如此罪大惡極,公主還是處處偏袒他?”

“好啦!”珅兒呵止了他:“不要再提起這個人。”

這訓斥令邬巉不甘閉口。

珅兒心情受到擾亂,也不想回府裏啦,就在街上無意的游走起來,直到口渴身乏才到一處水榭下歇息,汀歡芑歡立即去到不遠處的茶樓買茶。

她慵懶倚靠着欄杆,迎面而來的清風偶爾吹起粉花長裙。邬巉并不想打擾到她,一直安靜站于她前處,雙手背于身後眺望着遠處的景致。

亭下君子美人,倒像極了古卷上所繪之景。

片刻後,珅兒的眼睛有些迷離,似是忘記了此刻還在外頭,不作他想的将雙腿放上廊椅,一條放平,另一條微微蜷曲,單手擱在欄杆上撐着額頭,俨然将這廊椅當成了睡榻。

邬巉好似感應到了她的困意,驀然回頭,珅兒已甜香睡去。

他不禁看的癡迷,難怪此椅名為“美人靠”,亭臺水榭,日光灑露一片嬌軟,那亭下女子怎不美的靜柔。

他走至珅兒跟前,輕輕在她背後坐下,為她能省力的依靠着自己入睡。

當下萬物都像是沉浸在這溫情之中,安靜不擾,誰也不知一張陰黑至極的怒容是何時出現的。

王誼本也是因心情煩悶才想到四處轉轉,何曾想會看到這令他目眦盡裂的一幕。

若非他一再辨認,絕不願相信那光天化日下依靠着別的男子的人會是珅兒。而那側對他的男子,他也早已将之刻入骨肉。

自那日見面後他就對邬巉深有懷疑,派弗雀暗查之後才恍然大悟,他竟是錦衣衛中少有的高手,如此想來,皇帝倒還真是高看他……

雖然他也因他與井源的關系猜到了珅兒早與他熟識,卻絕想不到兩人不僅相識,竟還有私情。

“驸馬!”

“驸馬!”

歸來的汀歡芑歡看到王誼的臉色後驚慌摔落了手中的托盤,立即跪趴下不敢再擡眸。這突兀的喊聲引得邬巉的側目,也吵醒了珅兒。

雙眸還有些迷離,她皺眉朝亭子外邊望去,卻只清晰了王誼的怒色。

這神色讓她突的清醒,迅速從廊椅上起身,邬巉也一臉清冷退到了一旁。

“你在這幹什麽?”

她臉色陰沉,卻遠不敵王誼此時的憤怒:“你還有顏面質問我!”

珅兒從未聽過他如此駭人的聲音,更是被這莫名的興師問罪激怒:“你說什麽?”

“如此污穢之事你還想聽幾遍!”他毫無顧忌的大聲訓斥她。

邬巉在旁聽着已是怒不可遏:“王誼!公主千金之尊,不容你一次次放肆诋毀侮辱!”

“等不及宣告你們的茍且了嗎!”

毫不留情面的辱罵讓珅兒怒氣驟聚,她一步步走至他跟前:“你給我把這話收回去。”

“你已做出之事我如何收回!你是玉葉金柯,可也別把我當作那性情怯懦的武攸暨……”

“閉嘴——”

她的怒吼随着一記耳光一同宣洩向他。

“從沒有人敢如此辱罵我,你已經做盡了惹我發怒的事啦。”

王誼承受着臉上火辣的疼痛,眼中怒火更盛:“就算你挖去我的雙眼又如何,我親眼所見之事你如何抹得去。”

他的強硬直逼的珅兒暴跳如雷。

“你給我滾……從今往後不準再踏出府門半步,否則我砍去你的雙腿!給我滾——”

瘋狂的吼怒令當下的秋景染上了寒凝,王誼卻絲毫沒有退縮之意:“如此污濁之地何人能待下去,你還能待下去嗎!”

怒斥過,他憤然而去,珅兒卻在那許久不能動彈,她此生從未受過如此痛罵,如何能接受眼前的一切。

邬巉知道她受了大委屈,記恨王誼之餘更擔憂她的情緒,趕緊上前:“公主不……”

他的話突然止于珅兒的手掌之下,他能感覺到喉嚨被多大的力氣鉗制住。

“你敢害我!”

邬巉強忍着不适:“那王誼真的如此重要嗎?”

“我說過不準再提他!”這個名字在她心裏已然成了一道血淋林的傷口:“若不是你故意,他早在十丈之外就身首異處啦,怎能來到這兒羞辱我!”

邬巉這才驚覺自己漏想了什麽……

珅兒已從他的模樣中證實自己說的都是對的,手下的力度更加重啦。

“你毀了我的清白,我只能讓你死啦。”

邬巉承受着窒息的痛苦,雙手卻沒有絲毫還手掙紮的意向。

“若是……這樣能還給公主清白……我死去又有何妨。”他眼中已無眷戀之意。

珅兒卻因這句涼了心。

“還不了……從未聽說過,女子的名節還能償還……”

那些厭惡的話還在她耳畔回響,一股酸澀跟随着湧上眉心,她的身體再也使不出力氣。

邬巉因此撤離了她的鉗制,踉跄着扶住旁邊的紅柱站穩身子,大口喘息着回望珅兒,她卻已離去。

他知道自己已經叫不回她,重重的一拳砸在柱子上,發洩心裏的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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