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忍下心頭惡意, 使出全身力氣将其推開:“殿下是不嫌奴婢髒,殿下嫌的可不止這一點兒呢!”
她言語怒嗔,似是在撒嬌, 但舉止卻是實打實的厭惡, 手中的帕子在被他捏過的那處反複擦拭了幾次,才肯罷休, 翻目斜望, “奴婢也不讨您嫌, 這就自己乖乖歸置好自己那點兒東西,眼巴巴的等着您擡了轎子送奴婢往尚書府去。”
秦桓澤稍有遲疑,轉眼便笑, 他眉梢挑起,把人拘在懷裏, 咧着嘴道:“孤就是把自己送了, 也舍不得送你。”
難掩心底的歡喜, 他又把人摟的更緊些,嘬了一口:“你這般吃味的模樣,孤怎麽看怎麽愛。”恨不能鑄一尊金像, 擺在身旁以作紀念。
清荷心下暗罵一聲:變态。
面上不顯山水,只拿一副生氣的姿态出來,掙紮着要脫開他的束縛。
“您愛吃味的, 自有崔家郡主, 李家郡主的一日三次演給您瞧,再不濟, 不是還有齊家的準太子妃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您呢。何苦欺負奴婢呢!”
她目光戚戚,柳眉成川,眉梢眼角聚滿了悲傷, 似是怒急成氣:“合該我就是個玩物,能讓你張家王家的送,既然能送蘇家,那是不是林家也成!”
連尊稱都沒了,秦桓澤看着她伏在桌子上肩膀抖動,雖沒哭出聲,他也知道小姑娘是真的惱了。
他自知方才那話,過錯在自己,原本是想震懾一下蘇家的老狐貍,沒成想叫自家的小貓咪聽去,也是他糊塗,再怎麽敲打蘇景山,也不該拿她出來跟物件做比。
他送了誰也舍不得送她啊!
她是他自小就相看了,藏在心頭的明珠珍寶,捧着哄着都怕受點驚吓了,怎麽可能會拿她送人!
秦桓澤無措的勾着頭從下面去偷瞧她,“是孤的錯,孤以後不敢了。”
他才湊近,迎面就被砸了一滴淚水。
只見清荷紅着眼眶直起身子,收起自己的裙角,與他拉開生分的距離。
“殿下有什麽過錯?您說要将奴婢送人,合該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就應該自己知趣。”她目中悲切,将眼神撇過一旁,似是與他賭氣,“也不必勞煩您晾着那些親的幹的,到這兒來又是打人又是撐嘴。”
小時候他逗弄送她的小狗,小畜生龇牙的時候才拿兩指撐嘴以作懲罰,自己就算再不濟,竟不至于淪落到比了貓兒狗兒的地步。
秦桓澤心裏更慌,小姑娘一向最有分寸的,她愛裝腔拿勢,自己不過是順着她演了那麽一下,怎麽就真真惱了呢?
“都是孤的錯!”秦桓澤無措的拿兩手替她抹眼淚,小心的賠話,“孤以後改,你別哭,以後孤肯定好好改。”
清荷果決拍下他的手,啐着牙道:“您哪兒有錯!我們這些為奴為婢的才是千錯萬錯,林家也要掐脖子,蘇家又是打一頓。那些小伎倆得當着您的面使,使得不好又要挨打受死。”
她拿着他的雙手,朝自己脖子去伸,口中發狠叫嚣:“倒不如您這會兒就掐死我得了,別個愛當您的奴婢,讓崔嫡珠、讓齊妙妙來!”
她決眦豎發,原本委屈的紅眼圈變成了憤怒,像是受過天大的委屈,帶着忍無可忍決定魚死網破的決絕。
嘶吼着長大了喉嚨,火氣不偏不倚的席卷而來。
秦桓澤被她這般氣勢驚到,可細想她吼出來的那些話,卻樁樁件件都是自己做過的。
每每因吃醋生妒,他又是威脅又是恐吓的掐她脖子,拆穿她那些拙劣的謊言……
秦桓澤想到自己做過的那些過往種種,當下只覺得心口絞痛,那些行徑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想疼着她,護着她,可事實卻——
……
秦桓澤張了張嘴,道歉的話在這一刻,只顯得蒼白和貧瘠。
他最喜歡最愛最想珍視的人,反倒是被他傷的最厲害的那個。
“——對不起。”
屋子裏的溫度降到了近乎結冰,就聽外面叩門,彭嘉福的聲音傳來:“殿下,太和殿口谕。”
秦桓澤無措的伸手,想要替她擦掉眼淚,再說兩句寬慰的話,手在她的臉龐舉了片刻,有些發怯,尴尬的放下。
她不愛這些被強迫的事情,那他以後便不做她不愛的事情。
秦桓澤長吸一口氣吐出,似是下了決心,他站在清荷面前,朝她規規矩矩的深施一禮。
“小荷花,是澤哥哥錯了,以後孤都一一改正,還望你大人大量,原諒這次。”
清荷別過臉去,不願多看他一眼。
外面彭嘉福的催促聲又起,秦桓澤無奈,僵着脖子朝她深鞠三躬,才擡腳離去。
聽見人人走遠了,清荷才打着哭嗝,張開眼來看,屋子裏再無旁人,宮婢們都在外面不敢入內,她拿絹帕擦了擦眼淚,嘴角才不由得泛出一絲笑意。
是他千叮咛萬囑咐過的,心機手段都得擺他面前。
這一局,她賭贏了。
秦桓澤闊步出了西暖閣,不見太和殿傳話的人在,面如沉水:“你倒是膽子大了不少!”
這狗奴才,竟學了些精致的‘聰明’,膽敢自作主張的替他拿主意?
彭嘉福連忙跪地求饒,哆嗦的解釋道:“是宜佳郡主催了再三,奴才不敢聲張,前面又吵着要來西暖閣這裏……”
他一個沒根的奴才雖算不上男人,可宮裏的這些主子們你争我鬥的見得多了,對女人們常用的那點兒手段還是頗有了解。
鐘奉儀正在氣頭上,要是真讓宜佳郡主闖了進來,那太子爺就算是作揖賠罪一百次也不頂用了。
秦桓澤聞言,心裏的怒氣才算稍平,不悅的叱責:“守着的禦林軍都是廢物麽?連個女子都攔不住!”
彭嘉福哭喪着臉垂首,無奈道:“攔是攔的住,但宜佳郡主的性子,您也知道……”
青州出來的姑娘,可不跟京城的大家閨秀那般知書達理,中宮的嬷嬷不過是看不順,咧了一眼那宜佳郡主,就被拖着到皇上跟前,非要讨個有一有二的說法。
加上青州宣平侯府不比旁人,皇上偏着護着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那嬷嬷當下被仗八十,發配去了洗衣房。
連皇後娘娘身邊有頭臉的都尚且如此,宜佳郡主在別處驕縱蠻橫,誰還敢攔?
秦桓澤氣的踹他一腳,還未站穩,就聽到窸索的聲響,女子朗聲發笑,帶着一隊禦林軍,身後跟了幾十個宮女太監,提着裙擺就朝他走來。
“澤哥哥!”崔嫡珠大大方方的緊走兩步,及至近前,才放下提裙擺的手,不見絲毫矯揉做作,沖着他莞爾一笑,歪着頭道:“我是來找你賠禮道歉的。”
秦桓澤眉頭緊鎖,這是一隊禦林軍攔不下來,又搭上一群宮女太監,還能跟着跑到這兒來?
崔家的姑娘未免也太拿自己當宮裏主子了。
又想起方才清荷的那通聲嘶力竭的斥責,他又恍然,宜佳郡主口中的稱呼未免有些過于親昵了。
他雖和崔靖晨情比兄弟,以往也拿她如妹妹一般看待,但澤哥哥,應是小荷花專屬的稱呼才對,什麽時候輪到她喊得這麽娴熟?
聽着真是令人心生不悅。
秦桓澤收起臉上的神色,冷冷翻動眼皮,疏離道:“宜佳,你也是大姑娘了,小時候天真些那是爛漫童趣,如今還要爛漫怕是要給宣平侯在言官那裏上眼藥。”
崔嫡珠眼中喜悅凝住,這些不懂規矩的話是她最煩聽到的,換做旁人,她早就撂臉色不開心了,她在青州天高雲闊,像小鳥一樣自由的翺翔,憑什麽一到京城就要事事受人評判?
只是今日說此話的人是他,崔嫡珠把眸底的愠色藏起,怯生生垂下拿帕子的手,整個人表現得有些局促。
她抿起薄唇,踟蹰片刻,才低着嗓子道:“太子哥哥教訓的是,今日我來,是為了鐘家姐姐的事情,跟您道歉的。”
秦桓澤拿審視的目光看她,眼底攏起一抹郁色,凜聲道:“走吧,坐下來孤聽你好好解釋。”
崔嫡珠斂目低眉,跟上他的腳步。
宮女們奉上新茶,秦桓澤才想起來被晾了許久的宜佳郡主。
他掀起杯蓋,清淺的撥動三兩下,幽幽開口道:“郡主既然是來跟孤道歉的,倒是說說,罪在何處?”
崔嫡珠站了許久,心下五味雜陳的翻騰了好一會兒,猛地被點名問話,忙胡亂收起心思,耷慫着腦袋,大有知過悔過的心思。
“我不該收了林紹瓊的厚禮,到皇後娘娘那兒去,幫他把鐘家姐姐偷出宮……”
她的聲音吟啭,帶着孩童的清脆,和知錯的誠意,若擱平日,秦桓澤也就看在崔靖晨的面子上,不與她計較這麽多。
但他這會兒也在氣頭上,又惦記着西暖閣那位火氣消沒,說起話來自然不多客氣。
“世家弟子開蒙,頭一樣就是尊師敬長。”
他聲音低沉,手中捏着杯蓋嘩啦一下扣上,茶水也不喝了,擲在桌上,茶水卷着茶葉,在杯盞中波濤滂湃,沖開味合攏的罅隙,打在桌上,盈出一片池沼。
沉默些許,才冷笑着擡頭,眼神睖在崔嫡珠面上,與她直視:“你今日能因小恩小惠偷了孤的人,明日難不成還要把親嫂子也賣了頭面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