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嬌美人 — 第 50 章 桃之夭

果如秦桓澤所料, 轉天大朝會,聖上突然提起了壓下多日的舞弊案。

許是聞到了宋志平回京風聲,連重病在家的康王爺都佝偻着身子參與朝會, 滿朝文武, 皆噤聲鶴立。

“……原本三年前的事情大理寺就沒拿出個公道來,鐘先生無辜蒙冤, 被羁押在天牢不見天日, 已是文壇重創, 如今又要無端拿鐘家小姐出來做文章。”

說話的老先生痛心疾首,他是鐘雷的欽慕者,本家出身晉寧李家, 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富戶,他愛慕鐘雷的文采, 為與鐘雷結交, 一路從邵武跟到京城, 辦義學救濟窮人,他在鐘雷的影響下沒少做善事。

後鐘家出事,也是他多次組織念書人聯名抗議, 此次圍在宮門口的示威,一應費用也多是他拿的銀子。

京兆府早嫌他不安分的厲害,可晉寧李家有錢有勢, 祖上又跟皇家沾親帶故, 這老爺子雖糊塗,他兒子可是李家正經的掌舵人。

只要他不鬧得上面嫌過分, 京兆府尹那裏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的只當看不見。

李老先生也是有過不少經驗,他把老臉一扔,憋着嘴戚戚哭訴。

“世人皆知, 聖上求賢如渴,當年聖上與鐘少師君臣和睦,那是普天稱贊的明君賢臣,如今明君依舊在,賢臣卻牢獄蒙瘴。”

“那鐘姑娘不過一介女子,又深居東宮,伴在太子身邊,豈會有舞弊的機會?草民有幸也曾參與了開考前那場杏林小宴,蘇尚書親自主持,若說科舉洩題,那日在場的每一位都有言論涉及。”

“……若真是要追究是何人洩題,蘇尚書有嫌疑,與宴衆人皆有嫌疑,太子爺身邊跟去的那伶牙俐齒的小太監尤為嫌疑重大!”

提到最後的懷疑人選,李老先生近乎用盡全力。

總歸就一個意思,要說洩題,誰都有嫌疑,唯獨鐘家姑娘最是無辜。

秦桓澤都要被他的這番虔誠感動笑了。

若這京城再多幾個這般真摯的鐘先生的崇拜者,那聖上恐怕才真的要對鐘家下手。

皇上沉思片刻,将目光投向蘇景山。

他是杏林小宴的組織者,來往人員住宿安排皆是由他統籌,真要有個紙條字樣的往外面傳,也都逃不過他的眼皮。

蘇景山嘴角抿笑,這老頭口口聲聲的叫嚷着給鐘家喊冤,卻不知道自己最後緊咬一口的那個小太監,正是自己要開脫的原主。

皇上面色凝重,停頓一瞬,便出言問道:“蘇卿有話講?”

前些日子伏罪的那幾個小吏已然招供,此事是顏四平的舊部一手承辦,洗清了東宮的冤屈。

蘇景山作為東宮謀臣,這個時候應是巴不得不再與此事牽連分毫才對,憋笑也未免有些嚣張。

“臣敢以姓名作保,臣沒洩題,太子爺是清白的,就連那日跟着同去的小太監也絕無可能參與舞弊。”

“哦?”

皇上突然将音調提起,那小太監他倒是見識了,如橼巨筆、文采斐然,字字句句頗有鐘雷的風采。

——鐘雷?

他又仔細回想,越發覺得那個小太監的模樣熟悉。

饒是他再不願相信,也不得不承認太子膽子未免過了些。

他心下倏地明了,那日他在高陽書院見到的那個小太監,和太和殿上慷慨陳詞為自己辯解的小姑娘,竟是一人!

這也解釋清楚了那舞弊卷子的來源出處。

鐘清荷在高陽書院的一番政見,深得衆人稱贊,有心之人便将其記下,傳遞出去,想借着一個小太監來污蔑太子。

未曾想,小太監就是個女子,還牽扯上了鐘雷,太和殿上鐘清荷将自己那日所做文章一字不差的默下,認了文章的來源。

矛盾登時被鐘雷的愛慕者引到了三年前鐘家的冤案上。

皇上默不作聲,只拿眼睛朝下首太子身上瞥過一眼,借力打力,又安排的如此機緣巧合,此事若說不是東宮的東宮的安排,他還真不相信。

只是這臭小子,倒是把他也給瞞了。

他沉着臉色,想把這篇揭過,太子名聲清明,傳出帶女子随行杏林小宴,實在是落人口舌。

未開口,就見秦桓澤笑着跪下:“兒臣也不敢隐瞞,那鐘良娣确實有致仕的能耐,雖是女兒身卻頗有其父風範,兒臣想帶她同去杏林小宴,又擔心老夫子們嫌她是個女子,不願多談,無奈只得将其扮做了太監……”

此言一出,下面衆臣皆明白過來,哪裏是東宮舞弊,分明是有人想栽贓嫁禍,随手拎了小太監出來,沒成想倒抓了個金蟾蜍,太子爺好端端的,反而把外面的那些寒門書生給招惹來了。

按此說法來講,舞弊之人只能是那日參加過杏林小宴的人群裏面找,杏林宴可是有名有冊,想找一個人,還不是容易的很?

一時間,衆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鐘清荷的出身之上,倒是都把她是女兒身這茬兒給忘乎。

所有人的目光又從新聚在了蘇尚書身上。

蘇景山不負衆望,從懷裏拿出一份名單出來:“這是臣查出來的那日整個高陽書院往來名錄。”

這段時間,他和高遠二人往高陽書院跑了不下十幾趟,才終于把那日的情況查的水落石出,捂的嚴嚴實實的就等着今天。

不遠處的鎮國公腳下發虛,按着額角只覺得頭疼欲裂。

往高陽書院去查,那替他們顏家傳信的老先生定要曝露無疑。

太子手段了得,東宮的人密不透風,他或重金利誘或名祿承諾,卻不得法子收買到人。

唯有杏林小宴有外人參與,是唯一一個能嫁禍東宮的路子。

可杏林小宴的名錄須得皇上親自過目,一般人多沒有資格入內,那老先生還是他扒扒撿撿,好不容易挑出來的一名連襟親家。

文人多清高,人家本不願意應下此事,是他求了多次,又許下兒孫前程,才買通了這條捷徑。

太子本事了得不假,但錯就錯在不該對他顏家趕盡殺絕。

四平是有過錯,但銀子交了,人也坦白了,天高地闊,卻連一條人命都留不得麽?

老母夜夜嚎哭,高聲叱罵着讓他去求皇上放人。

他走投無路,辛得老友指點,才想出了這招圍魏救趙。

太子名望有礙,他再使法子救人,聖上那裏也未必再堅定的不松口了。

只是沒想到……

那老先生與他顏家的親緣關系擺着,東宮便是沒有證據,也能把罪名給他鎮國公府扣實喽!

顏樂湛五下懊悔,寒氣自腳底襲上,四肢皆覺僵勁,咬着牙才讓自己保持直立的姿勢。

就聽言官隊尾站出一人,目光淩然,背脊打的直直的,走上前來,不卑不亢道:“禀聖上,臣也有事要奏。”

顏樂湛扭頭望去,瞧見竟是宋志平,沒等他開口,就覺腦子發燙,兩眼一黑,昏厥過去。

皇上朝那處看了一眼,也不做聲,壓着心火朝站出來的宋志平道:“講。”

原以為舞弊案的禍首出自杏林小宴已經是大新聞,沒成想,宋志平竟道出的平江府軍工造假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平江府何地?

青州、平江、晉寧、邵琳。

大陳的四大商貿中心,尤以平江府是為重中之重,平江良田養活着百十萬三藩駐軍,平江府的虎威營更是大陳最大的機械重地,為便捷往來,六部都在平江府設有駐點。

平江府軍工造假,那虎威營罪責頭首,六部監管也難逃其責。

皇上剛剛因舞弊的案子臉上已經不悅,又聽此言,霎時怒上眉梢。

緩了好一會兒,才聲沉如冰,命刑部徹查舞弊案且着手重查三年前的鐘家謀逆案。

散了大朝會,獨留六部與相幹重臣留下問話。

不相關的朝臣退下,秦桓澤好心的朝還躺在地上的鎮國公望了一眼,喚過一旁的小太監,笑着耳語幾句。

不消片刻,顏樂湛就在一陣劇痛中清醒過來。

秦桓澤一張好看的面容笑的和善:“孤就知道在母後那兒聽到的法子有用,國公爺日後想要謝恩,自去中宮磕個頭就成。”

再看顏樂湛,臉色蒼白,人中處掐出一朵豔紅的指甲花,許是力道大了些,還在汩汩往外冒血。

也顧不得這些,顏樂湛随手抿去鼻下血跡,忍着痛理了理衣衫,規矩的站入朝臣之中。

宋志平不愧是皇上的忠臣、重臣,有理有據的把來龍去脈查的清楚。

自三年前起,虎威營在京城的示意之下,換了鐵礦,省了鍍銀,而那些流失的錢財,從戶部出去,到平江府逛了一圈,多數又原路返還,進了京城的高門大戶。

首當其沖,就是鎮國公和衛國公府。

顏樂湛血跡斑駁,齊文棟一臉正氣,皆是齊聲否認:“臣不知,臣冤枉!”

六部尚書也都跪在一旁,兩家國公府拿了大頭,他們派去監察的那些人,也未必幹淨!此時态度好一些,只求聖上日後嚴查能繞過他們這些。

唯有戶部蘇尚書一臉喜色,又在懷裏摸索,終于拿出另一份折子:“臣蹭協助宋大人查辦此事,在虎威營動手腳,是置我大陳百年基業與不顧,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朝堂出了逆臣賊子,也是臣所不願。”

“此乃臣徹查的戶部官員,有參與其事的人員名錄,各種往來受賄俱已徹查上交,還請聖上明鑒。”

有了打頭陣的站出來,其餘粘帶幹系的朝臣也忙站出來表忠心。

期間少不了奉承巴結之人,為求自保揭出不少主犯舊事出來。

……

今日的大朝會比往日時間更久,清荷守在東宮門外,許久才把人給盼回來。

秦桓澤本就喜上眉梢,瞧見她更是咧着嘴笑。

“殿下難不成是只報喜鳥?”

早起聞他說過,大朝會要清算舞弊的案子,倘若那示威的李老先生有些本事,說不準還能讓聖上下旨重查他們鐘家的案子呢。

眼下瞧他這麽高興,不由的讓她心中升起期翼。

“孤瞧見你高興了才覺得高興。”

秦桓澤只挽着她的手闊步往東宮走,進了殿內坐下,又吃茶更衣,閉口不提大朝會的事情。

清荷拿眼神轉了一回,複笑着伸手按在他手中的杯子上。

“殿下若不說,那臣妾就不許你吃!”

秦桓澤流目擡頭:“前些日子不是還自稱奴婢,讓孤這個臭流氓滾遠一點兒?”

她莞爾一笑,學他的模樣,伸手捏在他的下颌:“臣妾是聖上親封的良娣,便是日後您娶了太子妃。”她的指尖抵在他的胸口,笑靥如花,“這兒也得有我的一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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