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嬌美人 — 第 56 章 惜寥落

屋外廊下, 報喜鳥撲着翅膀啾啭幾聲,才被侍奉的小太監噤聲。

彭嘉福遞了個眼神,讓衆人退至遠處候着, 自己也低垂着腦袋, 将裏頭的争吵聲屏蔽于耳。

透過被雲紗掩映的窗子,依稀還能瞧見裏面光景。

太子伏在鐘良娣的懷裏, 聲音懇切, 似是哀求, 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清荷望下悲憫的目光,沒有作答,只是将手輕輕拍在他的脊背, 一下又一下。

自知道了太子與中宮的關系,清荷倒是再沒提過一嘴, 日日做她的跋扈寵妾, 沒三四個月的功夫, 李連笙親自帶着太和殿的侍衛,從中宮正在熬制的安胎藥裏面查出了去母留子的十誡草。

恰在此時,宮裏伺候了十幾年的老宮女禦前喊冤, 自言當年鐘粹宮瑜妃難産身亡,一屍兩命,也是遭了皇後的陷害。。

聖上聞聽此言, 龍顏大怒, 着禁衛營徹查此事。

這一查,竟引出了一連串的驚天大案, 當年皇後承孕七月有餘就自知腹內龍子有恙,借把目光放在了與其同樣臨近生産的宸妃身上。

二妃同産,在衛國公的手段之下, 互換皇嗣,宸妃産下的兒子送去了齊妃的景翠宮,齊家一躍成了大陳最尊貴的外戚,而毫不知情的宸妃娘娘因喪子之痛,此後瘋瘋癫癫,最終落了個香消魂斷。

一時間讨伐齊後的奏疏如同流水,最為震怒要數青州一派,宣平侯府老侯爺新喪,新襲爵位的小侯爺崔靖晨與太子自幼一起長大,情比手足。

這下又有姑表兄弟的羁絆,更是情分深厚。

崔靖晨在聽到消息的當日,就從青州趕至京城,直言上谏,只求為姑姑讨一個公道。

中宮的小佛堂裏,從齊家陪嫁來的嬷嬷在一旁敲木魚誦經,皇後跪在當中,手中的佛珠盤的一顆接上一顆。

她做過的事情發了,知她失勢的消息以後,連南尼庵裏常來為她誦經解惑的老尼姑都推敢脫不來,幸而身邊的嬷嬷随她修佛多年,堪堪能做些誦經的事由。

事已至此,齊後也不覺得自己當年有何過錯,世人求佛所為榮華,她不過是将佛要施舍的東西自己拿來,那些人就眼紅妒忌,要拉她下阿鼻地獄。

可笑!可惡!

佛珠絆住了護甲,繩子生脆,一擡手,被她齊齊切開。

檀木的珠子散落滿地,叩叩叩的敲擊着地上的金磚,齊後想起身去抓,擡眼,撞進一雙銳利的眼睛。

“這個時候還記挂着求佛,皇後倒是虔誠的很。”

一身明黃的素淨長衫,上面繡着同色的龍紋,皇上未領旁人,身旁只有太子一人伺候。

進了屋,徑自在圈椅上坐下,拿悲憫的眼神打量着仍跪在地上的女子。

齊後神色稍凝,只一刻便緩了過來,手指向前,繼續撿着地上的珠子。

敲木魚的老嬷嬷吓得跪在角落只打哆嗦,她雖惦記着孝敬主子,可進來的是九五至尊,說到底她也要害怕。

皇上嗤笑一聲,語氣和善的吩咐:“敲啊,不讓你主子時長念着點兒慈悲,夜半無人,聽見嬰孩啼哭豈不是要吓死。”

老嬷嬷顫音應是,撿過掉在一旁的木棰,繼續低聲誦經。

佛香袅袅,徐徐萦繞在室內的三人之間,天家父子只做但笑不語,一直到皇後把所有佛珠都撿起收在掌中,也不曾發出一言。

經文聲讓皇後心裏的慌亂漸漸攏作一團,她也想坐下表現出一副鎮定自若,可望見站着的那張與崔氏七分相似的面龐,就無法按捺下心中的怒火。

裝了這麽多年的波瀾不驚,她也倦了。

一把撂下剛剛費了力氣才尋回的珠子,齊後在自己日常用的小茶幾前坐下。

清浖的茶水碧綠可人,她不曾擡頭,自顧忙着手中動作:“要吃茶麽?”

沒有指名問誰,父子二人誰也沒有應她。

齊後失笑,一向如此,她早就該習慣才是,他們不願先開口,那便換她來說。

“瑜妃的事情,本宮承認。當年是本宮命人把産前的那碗安胎藥換成了落子湯。”齊後聲音緩緩,似是在說着別人的故事。

她忽然轉身,笑着望向太子:“但當年宸妃生産,本宮可是只換了孩子,沒往那藥裏面下毒。”

那時她為皇嗣的事情已經焦頭爛額,就連換孩子的主意,也是哥哥替她想出來的法子,宸妃得寵,身邊有不少是太和殿親派去伺候的人,他們齊家雖說是京城數一數二的世家,可往宮裏伸的手,未免短了些。

宸妃聖寵正濃,能在皇上眼皮子下動手腳,旁人可沒這麽大的能耐。

“本宮後來讓人去太醫院查過卷底,千日夢可是需要日複一日的經年少量,才能寖浸人的骨髓裏頭,讓人不聲不響的衰敗而亡。”修長的指甲扣在手中的茶杯,“單這一點兒,本宮可沒那麽大的本事。”

皇上也笑:“皇後妄自菲薄,齊文棟的話聽多了,就以為你齊家真沒能耐了?瑜妃身邊的玉珠,宸妃宮裏的柳翠,可都是你的好哥哥調訓出來的人。怎麽,事到如今你還想離間一番?”

皇後素手婵婵,從頭上取下一枚金簪,做茶鑷子,信手在杯子裏攪上一攪。

用溫順的聲音道:“本宮說的是真是假,日後太子一查便知,倒是皇上您,這麽急着解釋,未免有些其地無銀了。”

她輕笑兩聲,低低的吟了一句閨中時最愛的歌謠:“柳綠紅淺,多情自有少年郎,共白頭,不過梨落杏黃。”

那遠遠的一眼,少年天子,器宇軒昂,誰不愛那般的俊兒郎,只可惜,她看錯了人,付錯了心。

她起身,轉了兩手雲袖,做了個神女飛升的亮相,嘴裏吐出一口鮮血,苦澀一笑,“我們兩個,到底是錯在了一起!”

皇上薄情的朝她睥睨,起身出去,在門口,才淡淡吩咐:“皇後無德,妄圖死盾,實在是罪無可赦,賜腰斬。”

一旁捧着白绫、石比霜的小太監心下驚顫,自古酷刑不入帝王家,便是謀逆的重罪,身為皇室,也能留一份全屍的尊嚴。

方才裏頭到底是多大的罪過,才能落下腰斬的待遇!

李連笙低眉信手,點頭稱是,領着人進去處理。

屋子裏太子正駐足在皇後正前,李連笙徑自上前探了探鼻息,讓人把屍體擡了出去。

又轉身與太子俯首:“殿下,老奴告退。”

秦桓澤回神,與他深施一禮:“清荷的事情,多謝李公公相助。”

李連笙面色僵住,一時不知道他說的是救人的那一箭,還是當初他使計把人送去東宮的事。

秦桓澤笑着解釋道:“孤皆已知曉,公公不必多加猜測了。”

李連笙忖量一番,也不回應,只行禮告退,消失在中宮的大門外。

回了東宮,今日的鐘良娣心情大好,連中宮送來的湯藥,她都順從喝下,早早就吹燈安息。

西暖閣的角房裏,彭總管手持匕首,冷冰冰的揚聲逼問:“咱家勸你早點兒交代了,也免得小命不保!”

被捆着的是鐘良娣身邊的大宮女錦岫,她瑟瑟發抖,上下牙打架,叩出揚鼓的聲響。

秦桓澤氣定神閑的坐在一旁,嗅着手裏的一枚香梨,那是晚膳的時候,鐘良娣笑着遞上的。

“孤的耐心不是很好,在你家主子面前,還能隐忍三分,若是不想活了,大可直說。”

他把玩着手中的香梨,擡眸示意。

彭嘉福從懷裏掏出一份書信來:“小賤蹄子,你當瞞得住誰?林紹瓊讓人送進來的那封書信也是主子過目點頭,才得以讓你們遞進來。主子們嬌貴,你一伺候的奴才,還當自己是個人物不成!便是不為自己,也得為家裏還在求學的弟弟着想不是!”

彭總管這話說得明白,鐘良娣就算是再怎麽胡鬧,做出什麽離經叛道的事情都有太子爺護着,而她只是個小小的奴才。

錦岫退下發軟,把心一橫,才嗚嗚咽咽的把良娣交代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說了出來。

玉兔高挂,秋夜裏點點繁星明滅可現。

秦桓澤坐在床頭,看了一夜的月,賞了一夜的荷,滾燙的大手撫過那微微攏起的孕肚,俯身傾聽她一聲又一聲的心跳聲,直到天明。

……

次日一早,彭嘉福進來伺候,瞧見主子這般模樣,心疼不已,小心上前勸慰:“殿下,良娣不打緊的,藥是奴才親自換的,都是些安神助眠的溫補良藥,劉太醫瞧過也說,睡一覺就沒什麽大礙了。”

見主子還沒有任何動作,又繼續道:“良娣心裏還是惦記着小主子呢,連那假死的藥也都是奇方,于孩子無礙呢。”

秦桓澤沖他擺了擺手,閉目不願多言。

衆人皆以為他要的是孩子,其實他要的是孩子麽?

孩子不過是他想把她鎖在身邊的一把枷鎖,一扇牢籠,只要她願意留下,與他相伴一生,他就什麽都能不要!

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無情。

他只想要她,而她卻獨獨不要他!

秦桓澤手下力道加大,将那枚香梨捏碎,與他送梨?那他就只能斷了所有在外面敢和她接應的退路。

日出日落,東宮今日一片哀嚎,彭總管肅清整治,在擡眼可見的亭下柳林邊杖斃了數十名敢受賄謀私的宮女,又抓了不循宮規的杖責八十,以儆效尤。

連鐘良娣身邊的大宮女錦岫,都未能幸免。

夜色靜寂,睡了一天的鐘良娣在床榻上欣欣然張開眼睛,入目已經不是自己的酸枝跋涉床了。

她起身落腳,才覺得自由的幸福感襲上心頭。

四周一片漆黑,門口隐隐可以瞧見當值的丫鬟,她有些看的不清,笑着嗔怪:“終于逃出來了,你們還小心翼翼的作甚?這烏漆嘛黑的,也不點燈。快給我準備些吃的,若是餓到了小平安,我怕是要悔死!”

話落,燈火通明,原本應助她假死逃生的宮女太監顫巍巍的跪在門口。

秦桓澤坐在她的正對面,笑的和藹,用她生平聽到過的最溫柔的聲音低吟:“小荷花為咱們的孩子取名叫做小平安啊。平安好,富有天下,求得不就只剩一個平安了麽。”

他站起身子,清風打門外吹進,卷起他的衣擺,飒飒振響。

他上前幾步,在她咫尺處停下,笑的白齒森森,冰冷的指尖劃過她的面頰:“留在孤的身邊,還是想去找閻王?總是要選一個出來的,平安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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