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嬌美人 — 第 57 章 落帷幕

西暖閣的宮女太監全部換了一批, 鐘良娣身邊的大宮女錦岫因不守宮規,被打了一頓送去下房做苦力,如今被調在良娣身邊伺候的是主子指下的一名頗有經驗的老人兒, 名喚玉珠。

北風起, 初雪洋洋灑灑,落在枝頭, 籠住了日月星辰。

屋裏的地龍燒的生旺, 幔帳在熱氣蒸騰下揚起, 在空中打着旋兒,将細碎的吟啭遮掩。

狂風暴雨的湖面,水流湍急, 浪潮一次又一次的擊打着岸崖,高高抛起, 化作萬珠水花, 散落在桃紅柳綠。

雲銷雨霁。

皓月映在金磚琉璃之上, 為皇宮披上一層莊嚴之色。

牆角的花壇下,蟲鳴寥寥,新裝上擋風棉的窗迥在月色下泛着溫潤的光, 許是當值的宮女有所疏漏,未及合嚴虛搭一處,稍稍賜賞着昏暗的光芒, 流轉與晶瑩的清淼上。

換值的宮人淅瀝行匆, 留下一片空靜,觀景的矮牆上蹲着鐘良娣新養的貓兒, 圓目長身被月色映出俊秀的毛色,只瞪着明亮的眸子好不嬌俏。

秦桓澤将榻上的嬌人兒攏好,俯身輕啄一口, 才出來叫水,讓貼身的宮女進去伺候。

梳洗爽利,清荷厭倦倦的倚着憑幾,她月份大了,肚子鼓囊囊的揣着,素日行動都覺不便,那人卻……

想到這裏,她臉上不由臊的發紅,低低的罵了一句:“混蛋……”

一擡頭,混蛋本人笑着進屋,在冰天雪地裏走了一遭,他也不敢離她太近,站在炭籠前烤暖和些,才從懷裏掏出一份大紅的帖子,遞在她面前。

清荷乜過一眼,冷冷的笑道:“先是讓聖上給靖哥哥指了門婚事,又給大哥哥弄出來一個莫須有的兒子,這次連崔嫡珠也安排出嫁了,你可真是好能耐!”

“孤這是體諒下臣,便是外祖父在世也要感謝孤呢!”他笑着鑽進她的毯子,親昵的和她貼在一起,“林家老爺子可是對那個便宜大孫子疼愛至極,孤也算是幫林紹瓊解決了一大麻煩。”

秦桓澤自那日把心掏出來給她看以後,行為舉止愈發的往無賴上偏離。

“熱,你離我遠些。”

任他胡鬧了一番,好不容易沐浴那會兒沾了些水汽,又叫地龍和炭盆子蒸騰着,熱的鬧心。

清荷越是推他,他反倒越是偎的更緊了,雙手圈在她的腰肢,笑着蹭着腦袋,不羞的嗔嬌:“那日你應下的,要留在孤的身邊,還想賴賬?孤不走,你打也不走!”

屋子裏還有伺候的宮女,聽到他揭自己底細,清荷也惱,腳下踹他,反唇怼道:“那天你還掏出一盒子亂七八糟,哭着求我呢!”

也不知是誰,堂堂七尺男兒,抱着她幼時順手給的那些破銅爛鐵,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跪在那裏嚎啕痛哭。

賭咒發誓,直嚷着自己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眉間雪。

要不是看他哭的太醜,她才不會心軟,就随口着了他的道。

察覺到她手下的力道勢弱,他才喃喃告狀:“上次林紹瓊的事情,是岳丈替他謀劃的,小荷花,你爹還是不喜歡孤。”

任他想盡一切讨好的法子,他那倔脾氣的老岳丈還是不願施舍一點兒好顏色,可明明當初在東宮教習那會兒,鐘先生是最喜歡的就是他了!

“嗯,爹爹是不喜歡你。”也不同他客套,清荷應得一針見血。

又憋着壞,故意吓唬他道:“上次他來的時候還偷偷囑咐我,日後你若借口皇室子嗣綿延,擡了七個八個來,就帶我回邵武,那李老爺子一片至誠,特意物色了幾個優秀兒孫,等着日後入贅我鐘……唔……”

未說完的話被他蠻橫的奪走,一吻罷休,清荷癱在他懷裏呼吸急促,秦桓澤則笑着威脅道:“明兒孤就派人去晉寧指婚,李家連只狗都不能單着!”

清荷氣笑,只當他是現時氣,兩人又坐着說了一會兒話,方在一片銀裝素裹中漸漸靜下。

沒過幾天,太子親去太和殿求了道聖旨,擡了鐘良娣為太子正妃,只待誕下皇嗣後舉行盛典。

想鐘雷宦海半生,原以為終得清閑自在,餘生暢游山水之間,萬沒想到……

握緊手中那道日後能護下女兒聖旨,他長嘆一聲,應下了太子太師的差事。

轉年秋,東宮喜得麟兒,聖上賜名秦衎,字容然,乳名鐘平安,是為日後的陳景帝。

56. [最新] 小太子番外   …

太子秦衎是盛世儲君, 鐘皇後獨子,外祖父是當世大儒鐘雷鐘夫子,皇家少子嗣, 自秦衎一落地, 就被千金萬貴的給捧在掌心。

先皇脖子上撒過尿,太和殿裏推過鐵環, 鐘夫子的學堂裏撕過講文, 普天之下, 就沒有他不敢闖的禍事。

連京城纨绔的老祖/宗老寧王都誇這個這個侄孫——膽大妄為,霸王裏的翹楚,游手好閑界的熠熠新星。

早年間鐘皇後還總因惦念故土, 時常回邵琳行宮小住,這些年為了太子的教養問題, 忙的早就不提這些, 一心只盼着兒子能改掉惡習, 日後莫要養成了老寧王那般。

只可惜,天不遂人願。

帝後夫妻殷勤多年,也沒能把獨子掰正, 倒是因此消除了多年橫在二人之間隔閡。

京城最大的琴樓裏莺吟燕舞,二樓最大的天子雅間房門緊閉,兩名佩刀男子位列左右, 将此處與滿樓的嬌聲巧笑分作兩處。

屋內, 一黃衫少年衣衫不整,大開大合的摟着兩名風月女, 只嗪笑望着對面的中年男子:“大舅舅,這馮知其是孤的人不假,是孤近日瑣事繁忙, 疏于管教,倒叫底下的這些人壞了東宮的好名聲。”

林紹瓊峨冠博帶,儒雅品茗,只做微笑模樣。這麽多年,他還是頭一次聽到東宮有好名聲這事。

待少年話落,才幽幽開口:“這次我來,不是找殿下告狀。”

他擡頭,入目便瞧見少年鎖骨處的一抹紅痕,不由避過臉去,年輕人到底是比他們莽撞。

秦衎就着風月女的手,吃下一盅,才笑着拍了她們的袅娜,叫人下去。

伸手攏起脖頸的一片旖旎,爽朗笑道:“這哪裏是告狀,他們奪了林家的生意,就是沒把孤放在眼裏,這京城誰不知道,孤與舅舅最是交好,連青州那邊,碰上了大舅舅您,也得想讓才行。”

言之鑿鑿,說的再不能更真切。

林紹瓊聞聽此言,臉上神色閃過一絲遲疑,秦衎這混小子,真是把他老子的壞水兒學了個十成十。

當初他不過是一時生氣,為報今上當初送了個好大兒的陷害,帶着他裝模作樣的到柳影花陰之地走了一遭。

沒成想,這混小子假戲真做,自此開了眼,竟成了花中老手,從邵武到京城,再到青州、晉寧、平江……凡是大陳境內的經濟衆城,就沒有他不去沾花惹草的地方。

連累着小荷花自此少給他好臉色,連表叔私下裏都抱怨他帶壞了自家外孫。

天憐見!

他真的只是帶着混小子去聽了幾首曲子,連風月女都沒叫陪,鬼知道是哪個不開眼的教壞了小孩,栽贓到他頭上。

聽到太子提及舅甥兩個交好,林紹瓊不由的皺緊眉頭,這糟心的外甥,他也不是很想好,若是崔靖晨有意,他甘願想讓。

林紹瓊壓下心頭怒火,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好心氣兒,端起手邊的清茶又抿一口。

“馮知其為主分憂,汲汲營營也是為東宮勞碌。”他語氣停頓,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那兩運河道,若是東宮要,那林家便讓了。”

秦衎也不客氣,笑眯眯的舉起手中酒杯,一飲而盡:“還是大舅舅疼孤,東宮開銷巨大,您也是知道的,母後這些年常留宮裏,……咳,看孤也是有些緊,若沒有大舅舅一路提攜,孤這小日子,怕是要難過喽。”

林紹瓊眸底郁色更深,東宮最大的開銷,不過是在這些風月場裏。

訛走他兩條運河,後半輩子把天下琴樓都給買下,也足夠了!

他努力壓着五下之火,又和煦的寒暄幾句,才推脫有事,起身離席。

出了胭脂水粉窩,坐上了自家馬車,林紹瓊才沉下臉色,使勁兒在小幾上錘了兩下,震得幾上杯碟亂顫,新沏好的熱茶潑了不少,滾燙的熱水順着桌沿流下,淌在他的衣擺上。

一旁跟着的林昊慌忙上前替他收拾,又細心的關切詢問:“義父,燙到沒?”

林紹瓊看他一眼,越發覺得心裏心裏窩火。

林昊原是林家長孫,當今皇上還坐鎮東宮那會兒,由東宮執事中送回的林家流落在外的一對母子。

那婦人原是林家通房,與他确實有過露水情緣,又滴血認親,證實了孩子為他所出。

被逼無奈,他只得認下孩子,擡了那婦人做後宅姨娘,自此斷了對小荷花的最後一點兒念頭。

萬沒想到,祖父當做親重孫一樣孜孜教誨了十多年的孩子,竟是冒名頂替,而林昊的親生父親,為當年禁衛營一名得太子看中的二等侍衛。

林昊親爹找上門,林紹瓊望着那張與自己九成相似的模樣,郁血窩心,差點兒沒把自己送下去!

養了小半輩子的兒子非自家骨肉,可再後悔,也有這麽多年的情分在,他思铎再三,親兒子成了義子,仍留在身邊,幫着家裏做些閑散事由。

至于此事背後的罪魁禍首,便是他心知肚明,也無處讨要說法。

林紹瓊長長太息,在林昊為自己擦拭的手上拍了兩三,沒過幾日,把人支去了莊子,只做與家中生意不大相幹的一些瑣事。

這廂,秦衎站在窗口,親眼目送林家的車馬行遠,才換上嚴厲模樣,喚人來伺候他更衣回宮。

太和殿後的惠芳閣,是皇上閑暇時寫字作畫的地方,秦衎拿着幹淨的帕子替聖上擦手,父子兩個才坐在一處,說些無人知曉的貼心話。

“林家讓出了兩運水道,晉寧的經貿,日後便能有些底細了。”

小幾上鋪着地圖,皇上伸手在一經脈分布縱橫交錯的名字上點了一指,默言的擡頭,與他相視。

秦衎眸子清朗,看清了那點城池:“青州?”

青州是鎮北軍的錢袋子,宣平侯府又是天家打斷骨頭連着筋的姻親,他與邵武林家鬥法,争的是大陳財脈,怎麽連青州也要去争。

“前些日子兒子從馬贛河回來,拐去了表叔家裏一趟,便是崔家施粥救濟,也是借着官府的名義……”

秦衎年紀雖小,卻也看得清楚,宣平侯府一片忠心。

皇上颔首輕笑:“宣平侯府是祖輩的忠臣,朕倒不擔心他們。”

“那父皇的意思是?”

秦衎把那幾家有頭有臉的都盤算了一遍,青州乃自顧通貿重地,凡是大陳富埒陶白之家,皆擠破頭了想在青州插上一腳,但數來數去,唯有崔家是其中能耐最大。

皇上伸出一只手,笑着彈了他一指,嗔怪:“怎麽跟你母後一樣,傻乎乎。”

順手在青州的點上劃了一個圈:“下一步,在青州設立商市,凡與他國往來通貿,必須在商市備案留名,朝廷不收他們的銀子,但每一筆銀子,你這裏必須得有數。”

皇上拿方才的帕子替他把衣領露出的一點紅痕擦去,最後在他心頭點了點。

在那種地方的痕跡沒有處理幹淨,秦衎羞的臉上一紅,磕巴的解釋:“兒子與林紹瓊約在了琴樓……”

林家自诩書香門第,雖做的是商賈銅臭,但硬要揣着禮教規矩,那他就偏要約在不規矩的地方去見面,林紹瓊越是端着,就越要往他畫好的陷阱裏面跳。

皇上又從新淨手,用胰皂反複兩三次,聞着手上沒了那股子難聞的脂粉味,才肯罷休。

悻悻開口勸戒:“便是假戲真做,也別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往宮裏帶,被你母後斥責事小,莫要連累了朕。”

他好不容易才哄得了小荷花重修舊好,定好了再不提東宮那會兒零碎的小仇小怨,再把人惹惱,萬一她連兒子也不要,自己可就真沒法了。

秦衎愧色凝住,癟着嘴,無奈點頭。

轉年三月,在宣平侯府的積極籌備下,東宮章事院在青州設立商市,由太子直接管轄,自此大陳與他國通商走上了正規化,規範化的新階段。

及至暮秋,晉寧兩條運河編歸工部官轄,設祁、汾兩處漕運局,管理河道維護和往來船只的商貿貨運。

而後,太子入六部,正式接手朝堂政事。

世人皆以為太子荒/淫,小小年紀便沉迷酒色,日後難堪重任,不曾想,只短短三載,東宮管下戶部結餘八千萬兩銀子,國庫充裕,經濟大好。

芙蓉池邊的亭子裏,鐘皇後一頭烏黑的雲發散在身後,簡單的只做慵懶打扮,雖已過不惑之年,卻因天家父子二人偏疼,未見半分歲月憔悴。

今上未設六宮,偌大的皇宮裏無有争奇鬥豔,連禦花園的鳥雀都不多活躍。

鐘皇後聽完了前殿的趣事,笑着把手中的魚食灑下,引得亭下一片熱鬧。

玉嬷嬷道:“原先奴婢還念着殿下年紀輕,貪玩了些,到底是咱們中宮教出來的好孩子,得了聖上與娘娘的本事,只教那些文臣武将跪在那兒瞻仰太子的功績!”

玉嬷嬷是鐘皇後未發跡時就跟在身邊的老人,說話自然要膽子大一些,有些旁人不敢說的話在她這兒,也是常有。

鐘皇後将手中殘存的一點兒饅頭屑撚下,拿眼睨她:“你這老貨又裝糊塗,他們父子倆合夥做局,哄着不讓本宮往邵武跑,你會不知道?太子什麽秉性,本宮清楚,你也不傻!”

叫主子把那點兒小心思戳穿了,玉嬷嬷也不害怕,笑着遞上幹淨的濕帕子伺候。

憨憨的替自己分辨兩句:“什麽都瞞不過娘娘,實在是太子年幼,奴才也不忍心讓他失望,這才……”

鐘皇後笑着哼她一聲,自顧去閑觀她的一池錦鯉。

不遠處,荷葉田田,一朵盛開的紅蓮開的正豔,清風吹過,自在水中怒放悠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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