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意外給寺中帶來了久違的歡笑。
“這麽可笑嗎?我也不是有意的。”
衿若随意的輕擺着雙手,眼中難掩羞赧。
昭爰搶言:“當然可笑,我都多久沒這麽高興過啦……”
珅兒放下遮掩笑意的經卷:“你運氣可真好。本來挺美的一幅‘魚傳尺素’之景,就被馮悉這一摔給摔沒啦。”
昭爰再次失笑,這回連一旁的侍女們都掩嘴偷笑起來。
“我看,該叫‘魚傳情物’才對。”昭爰更正。
衿若不理會她們的調笑,在另一處石階坐下:“随你們笑吧,反正我的目的達到啦。”
昭爰笑着搖頭:“我可不覺得這是好事兒。萬一洞房花燭夜,那馮公子一見是你,驚的将合卺之酒都給灑出來可如何是好哈哈……”
衿若羞極,朝着昭爰便嬉鬧過去。
“姑姑您可是長輩,不許和珅兒沆瀣一氣!”
“呵呵呵……”
凋零的深秋,就因這幾聲嬉笑,恍然複蘇了春意。
遠處的寧國一直看着這一“景”,那笑語聽來更覺生疏。
“從前最不喜這些莺語笑聲,看來我真的老啦,方才見那三個丫頭,竟想起了當年的許多。”
多祎寬慰她:“公主多年來性情怪冷,如今這般是好事。”
寧國望向遠處:“是啊,怪冷了多年,怎麽就變了呢……”
多祎輕笑:“依奴婢看,這都是小公主的功勞。她在您身邊幾年,倒真将公主的祖母之心喚醒啦。”
多祎沒有發覺寧國思緒的飄遠,望着遠處的人影:“這小公主到底還小,喜怒不定的,這與前兩日簡直宛若兩人啦。”
而她沒有察覺的,恰是寧國臉上的愁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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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好,寺中有幾處偏遠幽靜的地界,正好用于練琴。
珅兒與昭爰坐于琴案前半日之久,仍是不覺疲倦,不時研談着手上的琴譜,直至被一道光芒切斷。
珅兒忽地淩厲看向那膽大之人,先是意外,然後怒斥。
“眼睛不想要啦!”
缃兒被珅兒的怒喝吓的一震,然後上前行禮。
“長公主恕罪,我只是覺得這位姐姐有些眼熟,所以多看了一眼,并無冒犯之意。”
這話讓一直置身事外的昭爰心生疑惑,也讓一旁的珅兒差點拍“琴”而起:“不準胡言!”
她身側的侍女趕緊告知他:“這是長公主的姑姑,谷城郡主。”
缃兒恍然大悟,可接着又有了一絲了然的意味在眼中。
“雍穆不知是郡主,太過失禮啦,有罪。”
昭爰放下琴譜:“你見過我?”
“是……啊,我似曾在書畫中見過與郡主相似的面容,所以一時失神,冒犯了郡主。”
他心虛的看一眼珅兒,然後低下眼眸。
這模樣卻是恰到好處,珅兒暗暗切齒,缃兒故意隐去了什麽她已然猜到。
這些暗流昭爰并不知曉,也沒多做理會。
“你來做什麽?”
缃兒今日的态度倒是恭敬。
“長公主那日好意,我不該魯莽回絕,這幾日思慮再三,我已決定入監讀書。”
若不是昭爰還在身旁,珅兒一定會追問緣由,但是此刻她只想趕緊打發他離開。
“此事纾饒會替你辦妥,無別的事就回吧。”
這催促之意缃兒了然于心,雙眸微動,低頭還禮:“拜謝長公主。”
等他離開,昭爰才問珅兒:“這雍穆看着年紀不大,是什麽人?”
珅兒掩去剛剛的陰郁,看似無奈的開口:“月前他在街上傷人,我剛好碰到,就訓斥了他兩句,後來才知道他一人在京城無人管束,就給他安置了地方。他一貫就是這樣,姑姑不要在意。”
問明了真相,昭爰不再追問。
珅兒卻再無心他事,缃兒的身世只有她與纾饒知曉,她也打算一直隐瞞下去,尤其對于昭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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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墨,沉寂。
王誼手握卷籍坐于桌前,燭下明朗,卻散不去他眉心的陰霾。
一月将盡,他不知昭爰此刻身在何處,更不知珅兒見信如何,千萬種思慮讓他再度陷入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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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府,昭爰正與衿若在後院玩兒的歡喜,一名侍女前來禀報。
“小姐,馮公子來啦。”
衿若聞聲忽地停下,扔下手中的珊瑚骰走到那侍女面前:“是馮悉嗎?”
“是,馮公子是來送結親之禮的,此刻正與老爺在前廳喝茶呢。”
衿若的欣喜立即從眼角溢出,匆匆揮退那侍女,回到亭下昭爰身旁。
“姑姑,我現在可以去見他嗎?”
“我看……還是等成親那日吧。”昭爰笑着将茶杯放下,“我怕你今日這狂喜之色吓着馮公子,等到了成親那日,他就是想跑都跑不成啦。”
衿若氣得直打她……
玩鬧過後,昭爰收起取笑的心思。
“你與那馮悉不過數面之緣,就怕你太過傾慕他啦。”
她的神色沾染了幾分落寞。
“千萬別做一廂情願的事,否則,後果會令你失望的。”
衿若疑惑的看着昭爰宛若換了一張臉似的:“姑姑是覺得那馮悉不好……”
昭爰無奈一笑:“傻丫頭……哎。”
一聲輕嘆,她知道自己如今說什麽對她都是無用,可她也不願多一個天真女子重蹈覆轍。
“許久前,我也曾遇到一位男子,才華品行比馮悉都有過之無不及,我對他愛不釋手……可惜,他配不上我對他的好。”
衿若無法體解她這段感情的愁苦,雙手托腮撐着木桌:“既然他如此的好,怎會配不上姑姑的喜愛呢?”
昭爰蹙眉,“因為……他的好與我無關。”
老天給了她這份緣,卻只讓她纏住了韋侬,纏不住王誼。
“有時相遇的太美也不是好事,除了襯得分離更凄涼,毫無意義。”
衿若見她滿目凄哀,猜想那一定是段凄涼的往事,便也不敢再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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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雍穆入監之事都已辦妥。”
珅兒阖上經卷站起身:“今後你派人看好他,不許他再出現在寺裏。”
纾饒點頭:“是,老奴今後一定嚴加防範。”
珅兒還是越想越郁悶,一把将經卷扔在石桌上。
“這個王誼,還敢騙我對姑姑沒有私情,原來一直藏着她的畫像呢!”
“啊?”纾饒不信:“公主這是從何聽說的?”
“這麽私密的事,除了雍穆還會有誰發現!”
聽到雍穆的名字,纾饒像是了然了一般。
“公主前些日子還對他十分防範呢,怎麽今日就對他的話深信不疑啦?”
珅兒當然有自己的分辨:“他又知道姑姑是何人?說這些騙我做什麽。”
纾饒笑嘆:“那也未必。當年郡主對驸馬如此傾情,太子宮裏許多下人都議論紛紛,時至今日難免還有人記得那些舊事。若雍穆做足了功課,是完全可能随口編上那麽兩句來激怒公主的。”
珅兒原本以為纾饒會分析出什麽可能來寬慰她,沒想到竟聽見這些火上澆油的話。
“該死的風流性子,他惹下的桃花債卻讓我在這兒出乖露醜!”
纾饒這才發覺不妙,不禁暗罵自己多嘴。匆忙打了自己一嘴巴,趕緊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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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陰冷而下,眼前的景致幽靜空雅,也無人肯來欣賞。
昭爰成了這嚴冬裏的異類,一身粉衣裙的她正坐于河邊的一處大石上,像極了這冬日裏如饑似渴想要綻開的粉朵兒。
她的思緒随着遠處的小河流向遠方,此處與當年初遇王誼之景何其相似,只可惜非物非人。
景再相似,已無關當日草木。自己再過思念昔日韋侬,他也早變成了今日的王誼。這滿腔的思念,她都不知該送去何處。
冷涼的風從耳旁拂過,帶起衣裙上的襟帶,她不禁擡頭望天,久久不知該質問它什麽……
恰在這時,一陣悅音随風飄來。
悠揚的琴聲倒讓昭爰分不清是琴弦本身,還是因風而婉轉。總之,讓她忍不住浮念聯翩。
不知聽了多久,她恍然驚覺,這弦音竟與她心裏的思念重合成了一縷。
她順着琴聲找過去,穿過一層峰林屏障,看到了那彈奏之人。可那身影,怎會有些王誼的模樣……
但也只是片刻,她便平複下來,怪自己不該将此人幻念成王誼。
之後,那琴聲突然而止,傅聲看着眼前儀容絕佳的女子。
“小姐有事嗎?”
昭爰這才回神:“啊……我順公子的琴聲而來,一時失禮打擾到公子,還請勿怪罪。”
傅聲聞言起身,開口道:“既是知音,或許是我今日命該巧遇小姐吧。”
如此之語換做他人,昭爰或許會将他視為無恥之徒,可傅聲的雙眸太過清冷,她無法如此以為。
“這琴聲如此撕裂揚遠……思念之人既是如此之遙,我勸公子還是放下自在吧。”
這話讓傅聲詫異,她竟能聽出自己的琴聲,莫非真遇到知音不成。
“天人永隔,的确太遠啦。”
昭爰明了,放輕了語氣:“我不該打攪你思念故人。”
“無事。”因昭爰剛才所說,傅聲已對她有了一絲好感:“想念之後,總歸是要回到現世,小姐只當是……無意間做了回喚醒我夢境之人吧。”
他抱琴離開,昭爰微微淺笑,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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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已卒去,寒冽争相而至。
精心呵護的公主府并未有冬日萎靡之象,珅兒卻沒有心思觀賞。
那日之後,她本是想寫信罵王誼一番的,可思來想去又不知該怎麽寫,所以到此刻都還是一樁心事。
不過這樣也好,她稚氣的想,就讓王誼懸着那顆心一直放不下,也好讓他長些記性,省得日後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