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局
深夜,滕霁在身側人壓抑的低泣聲中醒來。
床頭桌上的油燈一直亮着,他一睜眼便看見,顏悠悠正偷偷哭着,枕頭都濕了一片。
他立即撐起身子,探身去看她,低沉的話語滿是急切:“怎麽了?哪裏難受?”
見他被自己吵醒了,顏悠悠心中覺得抱歉,可身體的不适卻越來越厲害,她根本壓不住想哭的沖動,眼淚流的更洶湧,哭着說:“我身子好麻好痛,好難受……”
滕霁一聽便知道怎麽回事,登時俊眉緊蹙,心中責怪自己今日怎麽忘了給她按摩舒緩。
“別怕別哭,我這就幫你,一會兒就會好的。”
言罷,他便将顏悠悠扶起來,讓她靠在他的半邊肩膀上,一手攬着她腰,一手開始順着她的肩胛順撫輕按。
按過幾遍她的後背,滕霁讓她躺下,知道她下身肯定更不舒服,他便在手上墊了一個帕子,探進了被中,自她尾椎骨而下,一路溫柔細致的按至她的腳底。
腳底的穴位,他按的稍久,力度也稍大,微微的疼,漸漸纾解了通身的痛麻。
顏悠悠早已止住了淚,眸光霧蒙蒙的看着他。
察覺到了她靜靜的目光,滕霁擡眸笑看着她:“舒服些了麽?”
“嗯,好了,已經不麻了。”
顏悠悠細聲說着,那雙水蒙蒙的眼,又漸漸的濕潤了,話語裏帶着愧疚的哭音:“文公子,實在對不住你,你費心救我照顧我,卻連個安穩覺都睡不了……”
見她又胡思亂想的哭了,滕霁笑了聲,起身洗了手,喝了兩口水後,同她道:“你不必覺得對不住,權當我是為了酬金。”
言罷,舉了舉手中的茶盞:“要喝麽?”
顏悠悠搖了搖頭,擡手擦了擦淚,模糊的目光望着桌前的滕霁,不再說話,只是眼底沉沉的流淌着萬千思緒。
直到滕霁回到床上躺下許久,她才輕嘆一聲,緩緩的開口:“文公子,其實,我來邊關,是來尋我夫君的。”
說完這一句,她語聲有片刻的停頓,似乎在等着他開口。
滕霁知道,她早晚會說,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不過轉念又想,她的性子一直都很單純,也基本藏不住事兒,就算現在她是在陌生的環境,會心生一些防備。可卻是個心思淺的,情緒一軟下來,那些防備的念頭,便形同虛設,自然是想到什麽就藏不住的說了。
滕霁狀似驚訝看向她,“你成婚了?”
将這件事說出來後,顏悠悠輕呼出口氣,心情松懈了不少,嗯了一聲道:“他在前線打仗,我是來找他的。”
一想起這件事,滕霁就生氣,眼眸暗暗的深了幾許,哦了一聲,道:“他既是在這裏打仗,那你便該知這裏危險,為何還非要來,是有什麽非來不可的要事麽?”
能有什麽要事……
不過是婆母怕戰事遲遲不休,急着想抱孫子。
可更多還是要怪她自己,明明不想來,卻張不開口去拒絕,說到底有此一劫,都怪她自己懦弱。
顏悠悠心中酸楚,心情又沉郁起來,靜了片刻才又說:“沒什麽要事,只是來看看他……”
滕霁哪能不知道,她不是真心想來,擡手輕按眉心片刻,才又低聲說:“我以為你還沒成婚呢。”
話音聽着有一絲怪。
顏悠悠一時無言了,有些想問問他,若他早知自己成婚為人婦了,是不是就不會救自己了?
但沉默片刻,最終還是說:“文公子,我的來歷現下你也已經知曉。”
“我是想着,若公子方便的話,可否明日想法尋一尋我夫君,他應當會來附近找我。”
“再者,公子還未婚娶,而我已為人婦,這般一切仰賴公子,勞你照顧,不僅于公子名聲不好,我這心裏也着實……”
顏悠悠輕咬着下唇,轉頭看向靜默不語的滕霁,細眉楚楚蹙着,輕聲又道:“還望公子體恤,畢竟……男女有別……”
她話說完,滕霁轉過臉來看着她,俊逸的雙眉微擰,語聲卻溫軟:“尋你夫君一事,近幾日怕是不行。”
顏悠悠聞言,眸光中頓時浮起疑惑:“為何?”
“你大概不知道,最近城裏城外被敵軍細作突襲的事件頻多,外面亂得很。兼之我也是外地來此讨生活的,往常走在街上就經常被盤查來歷,若是此時出去走動,萬一被當成細作捉了去……”
滕霁話說到這裏,深眸微微一眯,故意憂心忡忡的嘆口氣,“屆時別說找到你夫君了,我都不知還能不能活着回來了。”
顏悠悠聽到這裏,并未有所懷疑,畢竟那一日她經歷的事還歷歷在目,一時間,又不知該怎麽辦好了。
見她信了,滕霁閉了閉眼,才又說:“不過你放心,待過幾日我先去山外看看,若局勢不是那般緊張了,我便想法去尋你夫君來接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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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顏悠悠也只能這樣先呆在這裏,不過轉念卻又想到一件令她發愁的事。
若過幾日文公子真的尋了夫君來接自己,那到時候夫君發現,她連日都是文公子貼身照顧,還同榻而眠,她是不是該識相一點,主動提起和離呢?
可若真要同他和離,她日後回京,不管還嫁不嫁的出去,也定是名聲盡毀,屆時更連累家中父母親族遭人非議。
左右,都是難解的困局。
她可該怎麽辦才好……
心煩意亂着,屋中漸漸沉寂下來。
直到許久以後她沉睡過去,滕霁才又睜開眼,看着她睡夢中依舊不展的眉心,擡手輕輕的觸了上去。
對不起櫻櫻,即便手段卑劣,我也不會再讓你回到齊廷的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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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窗外傳來兩聲翠鳥的長啼後,滕霁便醒了。
悄悄的下了床,他一邊系着衣帶,走出屋外。
屋外不遠處,一棵老樹下,一個灰衣男子正斜靠在樹上,嘴裏咬着一個細哨,見滕霁走來急忙站直了身子。
“公子,我是不是來的太早了?”全奎壓低了聲音,手還在嘴邊擋着。
“無妨,說罷。”
滕霁整理了衣衫,眯眼望着遠處的青山,俊然的臉上已無半分朦胧睡意。
全奎不再廢話,小聲将齊廷的行蹤報了上來。
當滕霁聽到齊廷一早天微亮,便打馬回了大營,只留了十數人繼續尋找後,薄唇才勾起淡然冷笑:“知道了。”
全奎也不屑的哼一聲:“聽說齊廷出發來尋顏姑娘的時候,五殿下同他說,顏姑娘的安危要緊,叫他無須挂念軍中戰事。可到底是領軍征戰的主将,眼下戰事又是重擊敵軍之态,所以縱然是結發妻子的命,也終究抵不過軍功的誘惑。”
滕霁負手在身後,崇山綠影中,一身白衣氣質清絕高雅,眼梢卻泛冷:“齊家自老侯爺故去後,聖寵漸衰,齊廷雖耐着性子在這邊關熬了四年,可奈何時運不濟,那四年西胡都是小打小鬧,他闖不下什麽名聲。”
“如今西胡重兵來犯,他作為守軍大将,自然不會放過這實打實的軍功,白白去給別人擡轎子。”
全奎聞言,登時嘿嘿一笑,頗顯猥瑣:“不過話說回來,齊廷這般,對公子來說,豈非正好?”
滕霁聞言,深眸緩緩一縮,盯的全奎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
“你來時可吃過了?”
全奎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沒吃呢。”
“那正好,你做去吧,動靜小點。”滕霁說着,轉過身向小屋走去,“清粥就好。”
“……”
沉默半晌,全奎默默嘆了口氣,眼見着那小屋木門關上了,這才做賊似的悄悄去了廚房。
滕霁回到屋中時,顏悠悠已經醒了。
她睡的不太安穩,不止是因為身上疼痛,也是因為有心事壓着,對後路發愁。
滕霁走近床前,看着她眼神澄淨,并無絲毫剛醒的倦意,便知她醒了許久,就問:“換褥子?”
顏悠悠聞言,看着他的目光緩緩垂落,遮住了眼底漸生的難澀,輕輕嗯了一聲。
滕霁便着手給她換,誰知剛換好,二人便聽外面乍然一聲碎裂的聲響。
“什麽聲音?”
顏悠悠有些緊張,雙手下意識的抓緊了被角。
滕霁輕輕蹙眉,心道這全奎是越發無用了,明明交代了叫他手腳輕些,卻偏弄出這動靜來。
随後看向顏悠悠緊張的眼神,溫聲道:“別怕,我去看看。”
言罷,便起身向外走去,拉開木門後裝模作樣的向外望了望,目光掠過廚房門口全奎那張苦笑的臉時,涼涼的道了句:“沒事。”
“一條野狗罷了。”
顏悠悠聞言,毫不懷疑的松了口氣。
而全奎,聞聽此言後,苦笑的一張臉,頓時化為滿面哀怨。
滕霁卻冷冷瞥他一眼,轉而望着顏悠悠溫柔一笑:“你再睡會兒,我去做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