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顧庭番外(下)
這一日,溫顧庭開墾了一片田地,種下些白菜種子,疲憊的躺在院中的藤椅上睡着了。
笙兒從廚房中跑出來,瞧見溫顧庭睡着了貓着腰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她低下頭打量他,手指輕輕摸了一下那沒有溫度的鐵面具,她真的很想看看顧庭的樣子,偷偷看一下不讓他知道可以吧?
想着,她小心的解了那根繩子,正要将面具拿下來,溫顧庭突然坐直了身子,面具也因此滑落下來,她看到了他的眼睛,一雙灰色的眸子,正緊緊地盯着她。
她驚奇的看着他的眸子,沒有他想象中的懼怕,她甚至伸出手摸他的眼皮,驚嘆道:“真好看,顧庭的眼睛,真好看!”說完,她甜甜的笑了,那笑容純潔的像三月的白梨花,芬芳可人,潔白似雪。
他從她清澈的眸子裏,看到了自己與衆不同的五官,他一直是羞恥于照鏡子,他厭惡自己的臉,可在她的眼睛裏他看到的自己卻并不是那麽令人厭惡了……
他擡起手,覆上她摸着他眼睛的手指,她歪歪頭對他露出甜甜的一笑,這一刻,他臉上的冰冷退卻,露出了笑容,如冰川融化,萬物複蘇,枯萎的枝葉重獲新生。
從此以後,他不再在她的面前戴面具,因為他從她的眼中看不到憎惡和厭惡,他只是溫顧庭,不是災星、不是禍害,只是她的顧庭。
天色微亮,溫顧庭在睡夢中似是聽到了抽噎的聲音,他的手四處摸了摸,卻摸到一手空,他猛然睜開眼睛,那個本該睡在他旁邊的人兒正坐在床邊哭泣。
桌上的燈燭并沒有滅,她怎麽哭了?
溫顧庭坐起身:“怎麽了?”
笙兒吸吸鼻子,眨着一雙哭腫的眼睛,道:“顧庭,我是不是快死了……”
溫顧庭聞言一驚,坐到她的旁邊:“怎麽會?為什麽這麽說?”
笙兒扭過身,指着床上一片血跡道:“我流血了……流了好多血……我是不是快死了……”
溫顧庭看到床上那片暗紅,難得紅了臉,卻不知該如何解釋:“你別哭,你不會死的。”說罷,彎腰穿鞋下了床。
笙兒不安的捉住他的衣袖:“顧庭!你去哪裏?”
溫顧庭紅着臉,安撫的拍拍她的手:“我一會兒就回來了。”說罷臉也沒洗就走出了屋子。
笙兒鞋都沒穿,光着腳跟了出去:“顧庭!顧庭!我要和你一起!”
她好害怕,顧庭是不是嫌棄她生了病,不要她了?
溫顧庭回過身,看到她滿臉的淚痕和光着的腳,皺眉道:“回去把鞋穿上,等我回來。”說罷走出了院子。
笙兒跟到那條線處,停住了腳步,看了看顧庭,又看了看地上的線,委屈的揪住了自己的衣袖:“為什麽不能跟你去?”
溫顧庭回過身,看到她孤零零的站在那條線的地方,有些心疼又有些無奈:“你下山會有人把你抓走的,你被抓走了就見不到我了。”
笙兒聞言眼中的淚珠滾了滾,最終點了點頭:“那我等你回來……”說完她揮了揮手,站在那裏目送他離開。
溫顧庭走後,她回屋穿了鞋子,将藤椅搬到那條線的位置,坐在藤椅上托着腮等他回來。
晨霧漸漸散去,天色大亮,有個人影在前面的樹叢中晃動,似是正向這邊走來,笙兒一下子站了起來,開心的喊道:“顧庭!”
人影漸行漸近,卻不是溫顧庭,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道服,手持一把長劍,腳步踉跄着走來,他的白色的褲腿上有一大片的血跡,像是受了傷。
笙兒站在線裏,好奇的打量他。
年輕的道士看到她一愣,如此深山老林之中竟有這麽美的姑娘?
他對上她清透的眸子,道:“姑娘,貧道受了傷,能否借用姑娘的地方療一下傷?”
笙兒不太能懂他的話,只是能覺出他要到她家來療傷,她看這人流了好多血,和她一樣可憐,便點了點頭:“你進來吧,但是我不能去扶你,我不可以出這個線。”說罷她蹲下來指了指地上的線。
道士看了看那條線又看了看一臉童真的笙兒,小聲道:“原來是個癡兒……”
他一瘸一拐進去,笙兒把藤椅讓給了他,蹲在旁邊看他的腳:“你受傷了嗎?”說罷,她擡起頭,用那雙漂亮的黑眸子看着他。
對上這麽美的眸子,即便是修道的道士也不禁紅了臉,點頭道:“我被山中的捕獸夾弄傷的。”說罷打開肩上的包袱,将傷藥取了出來。
笙兒瞧見了站起身吧嗒吧嗒跑進了屋,沒過多時拎着個籃子出來了,将籃子放在道士面前:“這個給你,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吧。”
道士看向籃子,裏面都是傷藥,這幾日風餐露宿,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麽好的人,道士心頭一暖,道:“姑娘,你真是個善良的人。”
笙兒聽不懂他的話,只是呲着小白牙明朗的笑了笑,轉身跑進了廚房裏。
道士包紮好了傷口,一瘸一拐的在院中轉了轉,最終走向了廚房,看向裏面燒火的笙兒,靠在門邊問道:“姑娘,你一個人住在山裏嗎?”
笙兒聞聲擡起頭:“不是啊!還有顧庭!”
顧庭?
道士正疑惑着,一股劍氣襲來,他趕忙拿手中的劍一擋,卻因傷了腿重心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逆着光,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這個男人身上散發着戾氣,對他很有敵意。
“顧庭!你回來了!”
一陣小旋風刮過,方才還在燒火的笙兒便到了那人懷裏,他愣愣的看着兩人,直到男人手中的劍指向他的脖子,他看清了那人的臉,那人帶着一個冰冷的面具遮住了整張臉。
笙兒見溫顧庭像是要把這個人殺死的樣子,急急道:“他受了傷!”說罷試圖把溫顧庭的劍按回去了。
道士這才回了魂,道:“這位兄臺,貧道不是壞人,只是受傷路過此地借用姑娘的地方上個藥。”
這還是這麽多日來,他們之間頭一次多出了一個人,眼前這個道士黑發黑眸,有一張白淨俊俏的臉,他看了眼笙兒着急保護他的樣子,眸子暗了暗,劍沒有收回去,反倒又近了半寸,冷聲道:“走!”
此人身上散發出的戾氣讓道士覺得他不是個好人,支起劍踉跄着要站起來,笙兒見此要上前扶他,溫顧庭立刻捉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後,對道士又一次道:“走!”
笙兒被他捏疼了手腕,淚眼朦胧道:“顧庭……疼……”
溫顧庭聞言松了些力氣卻沒有松開她的手腕,劍仍舊指着道士。
道士看了看滿身煞氣的溫顧庭,又看了看目光單純的笙兒,心中有了計較,把一個如此貌美的癡兒姑娘囚禁在深山之中,此人必定是個歹惡之人!好漢不吃眼前虧,來日他一定會把這個姑娘救出去了。
道士一瘸一拐的拿起自己的包袱,臨走不拍死的對笙兒道:“姑娘,多謝你的傷藥。”
笙兒覺得他的樣子很可憐,傷還沒好就要走了,惋惜道:“還沒有給你吃的。”
道士笑了笑:“不必了,貧道不餓,姑娘,這位是你的夫君嗎?你們是夫妻嗎?”
“夫妻?”笙兒疑惑的看着他。
溫顧庭又一次警告了一聲:“走!”
道士看了眼溫顧庭,背起包袱笑了笑:“貧道知道了,姑娘告辭。”說罷又看了一眼笙兒,一瘸一拐的走了。
那個道士看笙兒的目光讓他很不痛快,他拉着笙兒的手大步走回了屋裏。
笙兒的手被他拽的生疼,委屈道:“顧庭,你為什麽讓他走啊?他受傷了……”
他聽到她口中的“他”莫名的煩躁,大聲道:“以後不許讓人進來!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說話!”他知道她現在不是個正常人,分不清好人和壞人,只能杜絕她和陌生人接近,而且……他怕她和別人走……
笙兒被他生氣的樣子吓到了,懦懦的點點頭:“嗯……”
溫顧庭見她吓到的樣子也覺得自己過激了,取下面具,柔聲道:“他們是壞人,會抓你走的。”
笙兒這才一副明白了的樣子點點頭:“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了!我不想和你分開,我不要被抓走!”
溫顧庭目光柔和下來,摸了摸她的發頂,笙兒在他手心蹭了蹭,突地像想起什麽似得問道:“顧庭,什麽是夫妻啊?”
溫顧庭聞言一愣,面色又有些發紅起來:“夫妻……夫妻就是要相守一生的人。”
笙兒了然的點點頭,又咧嘴笑了起來:“顧庭!顧庭!我要和你做夫妻!”
溫顧庭沒有答話,只是看着她單純的眸子溫柔的笑了起來。
不過多時,老婆婆上山來了,教了笙兒如何用月事布,日子又繼續平靜了下去。
天山烏雲密布,似是要下雨的樣子,顧庭新做了一個藤椅,兩人一起坐在院中剝豆角,像一對普通的夫妻一般。
笙兒擡頭看了看天:“顧庭,好像要下雨了,我們一會兒把藤椅搬進去吧!”
溫顧庭點點頭:“好。”
唦唦唦,樹枝晃動,溫顧庭猛然擡起頭向林中望去,他耳朵動了動,提劍站了起來,警惕的盯着面前的一片林子。
笙兒疑惑的看着他:“顧庭,怎麽了?”
他提劍走到笙兒身旁,将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笙兒,進屋去!”
笙兒茫然地拉了拉他的袖子:“怎麽了?”
這時,一群穿着“捕”字衣服的人從樹林中竄了出來,領頭的是前幾日那個道士,他指着溫顧庭道:“就是他!那個姑娘是一個癡兒,他将她囚禁在這裏!”
笙兒看到他,驚訝道:“是你啊!壞人!”
道士聞言一愣,喊道:“姑娘!你上當了!你身邊的那個人才不是個好人!你看他的眼睛看他的樣貌!和我們長得都不一樣!他是別處來的賊子!他囚禁了你!”
道士的話撥動了溫顧庭心中最硬的那根刺,他提起劍用嘶啞的聲音怒吼道:“我不是賊子!”他急促的喘息着,回頭看身後的笙兒,生怕從她臉上看到畏懼和害怕,而笙兒只是茫然的看着他,似是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官府的人本來還有些懷疑道士的話,但看到溫顧庭異于常人的容貌,便認定了他是個外來的賊人,紛紛抽出腰間的刀:“賊人!将你身後的姑娘交出來束手就擒!說不定還能留你一條命!”
笙兒見他們紛紛拿刀對着顧庭,跑出來擋在顧庭身前:“你們不許傷害他!”
溫顧庭看着擋在他面前嬌小的背影,心中那根刺漸漸地軟化了,恢複了些理智:“我不是賊人,我是洛延人!”
官府的人面面相觑,道士又道:“別和他磨蹭了!那個姑娘是個癡兒,分不清是非,他這張臉怎麽可能是大衍人!必定是別國來的逃犯!他上次還想殺了我!”
官府的人聞言看向溫顧庭:“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把劍放下!”
溫顧庭不是第一次因為他的臉被人誤解了,他只要把劍放下這些人就會将他就地正法,他不能死,也不會死,他要帶笙兒離開這裏!
他提着劍将笙兒摟入懷中:“笙兒,和我回家好不好?”
笙兒疑惑的看着他:“這不是我們的家嗎?”
溫顧庭對她笑了笑拿起一旁的面具重新帶了回去,攬過她的腰向房後面一掠而去……
溫顧庭帶着她回了洛延,他的家在洛延,這裏有他在這世間唯一的朋友付阮清,六年前師父過世,他一個人闖蕩,遇到了付阮清,付阮清出生在武學世家,但身子十分柔弱,他在家中不比兄長得寵,便離家出走拜師學醫,使得一手好毒,他們相遇時,正是溫顧庭中了毒的時候,付阮清性子乖張,救他可以要讓他給他當護衛,因此他們兩人漸漸成了朋友,在洛延定居下來。
付阮清打量着眼前卻生生的女子眯起了眼睛,絲毫沒被她出衆的容貌驚豔到,反而嘲諷道:“那顆石頭裏蹦出來的?又髒又臭。”說完扇了扇鼻子。
笙兒感受到他眼中的惡意,又向溫顧庭懷裏躲了躲,溫顧庭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別怕,他是好人,我的朋友。”
他先安慰她而不是回答他的問題,讓付阮清很生氣:“我問你她是哪裏來的!”
溫顧庭答道:“她是我在北陽城救出的,她離不開我,我就把她帶回來了,她身上有傷還很虛弱,你替她號下脈,看看她還有別的傷嗎。”
這應該是溫顧庭此生一口氣說的最長的話了,付阮清對溫顧庭對那女子的關心十分訝異,冷着臉道:“你喜歡她?”
溫顧庭聞言抿了唇,面上的紅暈暴露了他的心思。
付阮清許久沒說話,最後生硬的拉過笙兒的手腕:“過來!我給你號脈!”
笙兒卻卻的看向溫顧庭,溫顧庭安慰的拉着她另一只手,柔聲道:“別怕。”
付阮清被溫顧庭的溫柔驚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狠狠地捏了一下笙兒的手腕,才不情不願的替她診脈,許久後道:“她身上有毒。”
溫顧庭聞言皺了皺眉,似是有些焦急:“能解嗎?”
付阮清愛答不理道:“看我心情。”
溫顧庭一聽必然是能解,立刻道:“只要能解了她的毒,讓我替你做什麽都可以。”
付阮清聞言氣得鼻子冒煙,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笙兒,對溫顧庭道:“好啊~”
付阮清三天兩頭把溫顧庭支出去拿藥,就見不得兩個人如膠似漆,偏偏笙兒畏懼新環境離不開溫顧庭,晚上睡覺都要在一起,溫顧庭只得去哪都帶着她,可把付阮清氣壞了,閑着沒事就在給笙兒煎的藥裏下毒,不過只是些頭疼腦熱拉肚子的毒,要不了她的命,卻把本來就不健康的笙兒折磨的更虛弱了。
溫顧庭眼見笙兒越來越虛弱,頭一次和付阮清發了火:“你若是不願意給她解毒,我帶她去找別的大夫!”
付阮清一聽氣得夠嗆,這才和那個小狐貍精認識幾天啊!就把他們六年的交情給忘了!好啊溫顧庭!既然這樣就別怪他狠!
“着什麽急啊?我怎麽不願意給她解毒了?只是我要提前告訴你,毒可以解,但她解了毒就會變成一個正常人,很有可能把她這段失智的日子忘了,也就是說會她忘了你,你還要給她解毒嗎?”
會……忘了他?
溫顧庭轉頭看向床上越來越蒼白的笙兒,咬了咬牙:“好。”
段續笙好像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她總能聽到耳邊有人叫她“笙兒”,一遍一遍的喚着她,叫她醒來。
她在黑暗中掙紮,她想看看那個叫她的人是誰,突地,她看到了一抹光亮,她向那片光亮跑了過去。
豁然,眼前一片光明。
“笙兒!”那是個嘶啞的、很難聽的聲音。
她扭過頭看到了一雙灰色的怪眸子,她吓了一跳,驚叫了一聲。
灰色的眸子愣了一下,泛着的光彩變成一片灰暗,然後他起身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溫顧庭的笙兒消失了……為他點蠟……
這個番外的又名叫 論損友的關鍵性
下一章重新進入劇情 湛湛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