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廠子裏的工作已經進入了尾聲,優秀員工的評選工作也正在不緊不慢的展開當中。
钰旻在廠子裏工作算起來是有好些年了,平日裏話雖然不多,工作倒是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完成的質量、效率也都是比較突出的,車間的負責人考慮着諸多因素便把他連同車間的另一人——魏挺之給提名了上去。
魏挺之在廠子裏工作有六個年頭了,負責的是設計和研發試驗,因為當初一些方案的改進很有成效,為廠子裏省下了很大的一筆加工費,因此前幾年的時候是被評上過幾次。如今提了他的名倒不是因為有什麽突破性的研發成果,而是他一如既往的工作态度,全年工作不曾請過一次假期,總是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莫說是钰旻,绾鳶自被調到八號車間之後也是極欣賞魏挺之的,個子一米七多,有絡腮胡,顯得很是成熟,同時他也是有思想的,禮儀之類也是做到疏近适宜,若不是當初钰旻于她而言是先入為主,恐怕如今令她為之癡狂的就是魏挺之了。
一同被提名的還有其他的五十四名員工,一個車間兩名,绾蓮也在內。最終的人員确定是車間內部自行評選,二選一是很簡單的事情,誰的呼聲更高,選票更高,自然就是了這個年度的優秀員工。
距離選票還有一周多的時間,旁觀的人大多都把眼睛盯在了自己車間的候選人身上,其中的緣由自然是要複雜一些,單純是為了看看他們的工作态度以作為考量內容的不多,靜觀他們是否要采取行動的則是大多數人的意圖所在。
由于廠子的優秀員工除了能夠獲得較好的名望,利于提升日後的崗位層次和相應工資外,還有一筆比較可觀的年底薪金獎勵,因此争奪之事時有發生,屢禁不止。
钰旻說起,當初廠子裏有些為了獲得提名,私下裏多數都有塞了些錢財給負責此事的車間負責人,要不然是不論你工作的如何辛苦和認真,都是拿不到名額的。有些車間的負責人更是心黑,收了好些個人的錢,還偏偏把價款一提再提,私自收受的錢財決不是個小數目。
最悲慘的事情要算前兩年的殺人事件了,是二十三號車間的兩個被提名的女員工,一個大夥稱作毒婦,不願提她那名字,另一個倒是好的,叫林吳瓊。兩個人平日裏都是與人親近的,為人也是謙恭有禮,彼此之間交情甚好。但是那毒婦為了能夠得到更多的晉升機會,順利的往上級階層爬,硬是狠下心往林吳瓊的水壺裏倒了劑量很大的毒藥,因為林吳瓊同小區的一名女員工自個兒的水不夠常常是要借了她的喝,那日也不例外。那員工當然是沒有被搶救過來,毒發身亡。如今,那毒婦自然是在監獄裏蹲着了,林吳瓊因為驚吓過度,精神反複無常,便離了廠子被送到精神病院療養去了。
绾蓮原本是極興奮的,被人肯定從來就是一件值得開心和驕傲的事情,如今被钰旻一說,心裏甚是害怕。钰旻很有理性地告誡說,一定不要把名利之類的東西看得太重,把一切都想開一些,千萬不要惹禍上身。绾蓮說那是最遜的安慰,越被說越害怕。钰旻又說,事情都是老事情了,現在風氣好多了,不會再有這些事情,不過還是要萬事小心謹慎,不要讓人抓了把柄,也不要太過強勢抓着別人的把柄不放。绾蓮點點頭,貼進钰旻的胸膛說這麽說來還差不多。
钰旻是不想與人争的,但不是自己不想就可以控制着局面,他萬萬想不到,自己會成為優秀員工的犧牲品。那日也巧,绾鳶在車間內巡邏的時候在一個挺邊角的地方拾了一樣東西,不寬不厚的,用廢舊的報紙包着,上面有男人很重的汗漬味。她悄悄的打開來看,是錢,都是整百的,她有些興奮,想要上交,又想要據為已有。糾結之中,她突然想到優秀員工評選的事,想着如果是把錢放到钰旻用地櫃子裏,以目前的情形看,大家一定是會把矛頭直指魏挺之的,那樣钰旻就成為了車間唯一的一個有資格參選的人。相對于魏挺之,她的心還是更偏向于钰旻。
快要下班的時候,車間裏鬧得熱鬧了,員工小馬站在人群之中,旁邊圍了一層又一層的人。绾鳶遠遠地走近,看得出小馬已經急得快要掉下眼淚,他用極其可憐的眼神和語調問起是否有人看見牆角他用報紙包着的錢,因為是等着急用,特意向工友小謝借的。小謝站在他的身側,也幫着問,又鼓動大家幫忙找找。人群中有人說起是不是有人偷了去,附和的聲音慢慢地變得越來越多。小謝腦子轉得快,順着大夥的話說因為擔心是有人安了壞心眼把錢偷了去,也為了消解大家彼此之間的猜疑,因此希望可能在大家在場的情況下檢查大家的衣物櫃子,也希望大家可以諒解。車間裏的人都知道小馬是貧困戶,原本就窮,這會子丢了錢自然是理解的,人群中更有不少愛看熱鬧的,便都叫着一定要檢查。
一行人順道也把車間負責人找了來,在負責人的主持下一個一個櫃子的檢查。櫃子沒有安鎖,櫃門上貼着員工的編號和名字。櫃子內的空間不大,夠放兩三件衣物、水瓶之類的東西。檢查起來速度很快,眼看着就要到钰旻的櫃子了,绾鳶有些慌,一直在梳理着自己的呼吸。钰旻櫃子裏有一件襯衫和一件外套,绾鳶是知道的,錢就在衣服的袖口裏,她也是知道的。衣服被拿出來的時候,負責人感覺捏着了什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便把袖口提起來,一沓被報紙包着的東西順勢掉了出來。
小馬沖上來,把東西撿起來,打開一看,是他的錢。他轉過臉狠狠地看着钰旻,質問他為什麽要偷他的錢。钰旻顯然被吓住了,緩過神來的時候就極力辯着自己什麽都不知道,是被冤枉的。人群裏非議他的聲音越來越多,小馬說,人贓并獲,豈容他狡辯,氣勢咄咄逼人。绾鳶在一側看着,情勢發展的剛好,只差有人說起會不會是魏挺之為了排擠钰旻施計誣陷而把焦點轉到魏挺之身上就好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關于钰旻的謾罵之聲不絕于耳。猛然之間钰旻委屈而确切的說是魏挺之想要誣陷他,一定是他。钰旻掃視了一遍,沒有看見魏挺之人,倒是周圍多了一些輕蔑的笑。钰旻看向負責人,眼神極具哀憐,負責人還以他的竟和大衆一般的無視,這使得绾鳶有些尴尬和心疼,她走上前來,說自己相信钰旻的為人,她可以為他作保證。
負責人一把将绾蓮拉到自己的身邊,告訴她不要太輕信于钰旻,平日裏的交好最有可能被拿來利用。負責人解釋說,這兩日魏挺之的妻子生産,他昨晚下班前便請了假要去醫院守着了,今日是沒有來車間上班的,又如何能夠把那錢放在钰旻的櫃子裏,倒是钰旻,一心想着魏挺之的事,分明就是想以此陷害他,還非要颠倒黑白。绾鳶驚了一陣,什麽都沒有說,失魂落魄地走了。
钰旻則是癱在地上,昔日的工友有的破口大罵他是混蛋是畜生;有的憤憤然朝他吐口水;有的只是觀望着直搖頭,說對他太失望了。钰旻一直努力拼命的争辯,他的委屈像是火山一樣噴發而出,他要旁人都知道,事實并非如此,他傾盡全力,只是為了讓大家信服一件事情,看清事物本來的樣态。可是他做不到,他的力量太小,世人太愚鈍,唯獨他是清醒的,所以加之其中,顯得他是怪誕的。
那日夜裏,钰旻車間的負責人找上門來,是很難的的事情,钰旻心裏很清楚究竟是所為何事,他覺得不必如此大費周章,有些事情他如今看得很是透徹,比如人的心。他沒有把負責人請進屋子裏坐,只站在門外,讓有什麽事情直說,他很忙。負責人也是打開天窗說亮話的人,把這個月的工錢給了他,讓他不要再回去上班了。钰旻很自然的把錢接了過來,低低的聲音說了句有勞,又說車間裏還有些活怕是自己得做,還要回去一趟只把剩下的工作做好就走。負責人面部露出一絲微笑,爾後很快就消失了,點了支煙才說,就不必要回去了,車間的事情他負責着,自然會安排好,讓钰旻這段時間養着身體就是了。钰旻嗯了一句,似乎早就知道了會是這樣的結果,退回到屋子裏把門鎖上了。绾蓮和绾鳶在另一側看着,露出尴尬的笑來,沒有招呼負責人的意思,道了聲再見而已。
對于钰旻的離職,绾蓮很心疼,绾鳶很自責,她們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情,有些卻是不能說的秘密。後來,魏挺之和绾蓮一行人都獲得了優秀員工的稱號。只是,绾蓮并沒有什麽興致,魏挺之更是悲戚,妻子難産,母子俱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