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就這麽點大, 顧攸寧即使身處屋中也聽到了外頭傳來的打鬥聲,隐隐還聽到幾句熟悉的女聲,罵着“混賬、畜生”……她心下一驚, 也顧不得披件衣裳, 趿着鞋子就出去了。
正好瞧見傅望月朝姬朝宗擊去掌風。
傅望月這些年一直和将士為伍,偶爾還帶着兵剿過匪,縱使此時并未使用武器, 但也不是花拳繡腿,姬朝宗又念着她是顧攸寧的表姐, 只是一味躲避并未動招, 很快就落了下風。
扶風先前被人叮囑過不敢動手,只能站在一旁幹着急,倒是引來了一直在外頭蹲守的杜仲。
杜仲原本一直在拐角處待在馬車裏等着姬朝宗, 并未瞧見傅望月的身影, 是聽到打鬥聲才過來的,一進門就瞧見自家主子被人追着打,當即就變了臉,抽出身上的佩劍朝傅望月刺去。
察覺到身後傳來的勁風,傅望月神色微變,匆匆往旁邊一躲。
杜仲還想再刺,可還沒等他動手就被姬朝宗喝止了, “住手!”
顧攸寧這會也跑到跟前了,看了眼傅望月,又看了眼姬朝宗, 确定姬朝宗并未受傷便握住傅望月的手,着急道:“表姐,你沒事吧?”
“沒事。”
傅望月安撫一聲, 餘光瞥見不遠處站着的姬朝宗又冷下臉,握着顧攸寧的手,低着眉同她說,“你和我說,這個混蛋是不是欺負你了!”
看他熟門熟路的樣子,也不是第一次來了。
而且——
她銳利的杏目朝站在一旁的扶風看去,這個丫頭應該是姬朝宗的人。
怪不得她這次見到阿寧,雖覺她身體纖弱不少,但身子卻長開許多,尤其是眉眼之間還多了一抹往日從未有過的媚色,原本以為她這是長大的緣故,可如今想想,只怕……想到那個可能,她的臉色越發陰沉,握着顧攸寧的手也多用了幾分力道,目光更是如刀子一般朝姬朝宗的方向砸去。
“你別怕,他若是欺負你,便是再位高權重,我也要同姬家、同聖上要個說法!”
她心中早就給姬朝宗定了罪。
只當是自己不在的這段日子,姬朝宗見色心起,索性把阿寧占為己有還養在外頭。
從前便知他不似表面那般君子持重,但也未想他竟能如此無賴,尤其如今還把手伸到了阿寧身上,簡直是混賬至極!她氣得面皮繃緊,全身發抖,似乎又忍不住想去揍她了。
顧攸寧自然察覺到她緊繃的胳膊,怕她再動手,忙道:“表姐,他沒欺負我。”
“阿寧!”
傅望月紅着眼眶,這會卻是因為生氣憤怒,還有心疼,“你別怕,我如今回來了,斷然不會讓人再欺負你。”
“表姐……”
顧攸寧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神色和聲音卻一直很平靜,她直視着傅望月的眼睛,“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性,我若不肯的事,沒有人能強迫我。我和他在一起,是我……自願的。”看着她突然驚變的臉色,顧攸寧垂下眼眸,又輕輕抿了下唇才和半夏說道:“你先扶表姐進去。”
傅望月這會早就被她說得那番話怔住了,縱使被半夏扶着進去也未發出一聲。
猶如一只提線木偶。
顧攸寧目送着她進屋,這才走到姬朝宗的身邊,低聲問道:“你沒事吧?”
姬朝宗搖了搖頭。
傅望月雖然不是繡花枕頭,但那點招數,他還不至于放在心上,反倒是眼前這個小姑娘讓他擔心。見她衣衫單薄,可見是急着出來的,他擰着眉解下披風披在她的身上。
顧攸寧擡手,“不用……”
可姬朝宗一向說一不二,怎麽會聽她的?等把人牢牢裹住了,一點風都透不進去,這才放心,擡手替她把臉頰邊上粘着的幾根發絲繞到耳後,低聲問她,“傅望月那邊,你打算怎麽辦?”
顧攸寧原本想瞞,不過是怕表姐知曉後節外生枝。
可如今既然瞞不住了,那麽和人說清楚便是……見他長眉微蹙,知他擔心,便溫聲寬慰,“沒事,表姐一向疼我,我和她說清楚,她會理解的。”
姬朝宗不置可否,只看着她說道:“她若敢打你,你就……”
原是想同人說“你就和我說”,區區一個傅望月,他還不至于放在眼中,敢欺負他家姑娘,他自然不會放過她,可想到這丫頭同那姓傅的一向感情要好,抿了抿唇,最終還是落下一句,“你就把一切過錯都推給我,讓她來打我一頓消氣便是。”
也免得她難做。
身邊扶風和杜仲聽到這番話都驚得瞪大眼睛。
雖說知曉主子一向疼夫人,但也沒想到他私下竟能讓步到這種程度。
顧攸寧也有些不敢置信,半晌,驚愕的眼眸卻化作月牙般的模樣,抿嘴笑道:“表姐從不打我,也從不跟我置氣,而且……”她看着人,“這事原本就是我自願的。”
看着姬朝宗突然變得深邃的鳳目,她輕咳一聲,別過頭,開始趕人,“你先回去吧。”
知道她和傅望月必定有好一番話要說,也怕她在外頭待久了受涼,姬朝宗點了點頭也未說旁的,只是叮囑扶風,“照顧好夫人。”而後便在她的目送下往外走去。
等人走後,扶風上前落下門栓,這才扶着顧攸寧回屋。
要進門的時候,顧攸寧便沒讓她再跟,只柔聲說道:“你先去歇息吧。”
知道這會跟着進去反而更加讓那位明樂郡主不喜,扶風遂也沒有拒絕,輕輕應了一聲,替人打了簾子目送她進屋,卻也未曾離開,仍站在外頭守着。
屋中半夏還跪在地上,而傅望月端坐在軟榻上,目光早就恢複原本的清明,看到顧攸寧近來,仍沉着一張臉,只和半夏吩咐,“你先下去。”
半夏卻未立刻退下,而是先看了眼顧攸寧,見她點頭,這才嗫嚅一聲往外退去。
“表姐……”
顧攸寧剛要像往常一般,去挽她的胳膊。
傅望月卻沒讓她碰,只看着她,沒好氣道:“你這丫頭倒是忠心,我問了半天,她也不肯多說一個字。”又見她手懸在半空,一副可憐模樣,到底不忍,神色漸緩,聲音也軟了一些,“你跟姬朝宗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知你脾性絕不是貪慕虛榮之輩,又是最為厭惡那等獻媚奪寵的女子,難不成……”
想到信中她說過的譚大夫,微微蹙眉,“難不成是他姬朝宗拿譚大夫威脅你,讓你委身于他才肯救小滿?”
若是如此,這姬朝宗便更是小人無疑。
她明日照舊要同他去算賬!
顧攸寧搖頭,先給人續了一盞夜裏用的安神茶,這才開口,“并非如此。”
“那是……”
傅望月擰眉,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她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你是因為三年前的事?”她自然不信阿寧會因為愛慕姬朝宗便委身于他。
雖說多年不見,可阿寧是什麽脾性,她還是知道的,縱使真的喜歡姬朝宗,她的驕傲和尊嚴也不可能讓她做旁人的外室。
除非是有她不得不這麽做的原因。
而對阿寧而言,除了小滿,也就三年前的那樁事讓她耿耿于懷了。
想到這,傅望月突然握住她的胳膊,沉聲,“你都查到了些什麽?”
顧攸寧看着她,似有猶豫,她其實并不希望表姐卷進這件事,她希望表姐參加完萬壽節就回襄陽過她的太平日子,京城裏的這些是非紛擾,都不要管。
可表姐這個脾性,若是她不知道也就罷了……
她沉默一瞬,到底還是同人說道:“我查到魏慶武的胞妹出事前就暗中跟了寧王。”把當初泰叔查到的事同人說了一遭,“倘若魏家心裏沒鬼,為什麽明明早就暗中委身寧王卻不曾告知。”
“而且當初父兄出事,魏家也是鬧得最厲害的。”
傅望月臉色蒼白。
如果是寧王,倒也怪不得阿寧會委身姬朝宗要查一個真相了,當今世上,能撼動寧王位置的幾乎沒幾個人,旁人縱使查到和寧王有關,只怕也不敢和人作對。
也就姬朝宗敢這麽做。
只是——
她看着顧攸寧,眼中流露出一抹心疼,“你這樣做,可曾想過自己?”
知道她的意思,顧攸寧看着她說道:“表姐,我現在其實挺好的,姬朝宗他也沒你想象得那麽糟糕……”知道她對他抱有成見,她便把這大半年發生的事都同人說了一遭。
聽人說完,傅望月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阿寧,你……愛上他了?”
假如是今日之前,顧攸寧或許會毫不猶豫地反駁,可想到先前姬朝宗捧着糕點遞給她的模樣,她猶豫一瞬,低聲,“我不知道什麽是愛,可我想我這輩子都沒法忘記他了。”
她看着覆着白紗的軒窗,暖色燭火的照映下,隐約能瞧見倒映在上頭的橫斜樹影。
餘光能瞥見傅望月擔憂的眉眼。
顧攸寧輕輕一笑回過頭,“表姐,就算沒有碰到姬朝宗,我這輩子原本也是沒想過嫁人的,我也沒想那麽多,将來會怎麽樣,誰也說不清,我如今就想看今朝,看眼前。”
說完見她面色動容,眼眶也紅了起來。
笑了笑,顧攸寧歪靠到她肩上,挽着她的胳膊,“我沒事,真的。”想起一事,又問她,“你今日不是說不來了嗎?怎麽又突然回來了?”
傅望月聞言一啞,原本來時想同阿寧說的話經此一事卻有些說不大出了,她也笑笑,收起那些思緒,只撫着她的頭,溫聲道:“沒事,就是突然想你了。”
……
自從被傅望月發現之後。
姬朝宗自然就不再遮遮掩掩,翌日下朝便拿了一盒糕點過來,彼時,顧攸寧正在屋中作畫,傅望月待在院子裏和半夏挑揀桂花,看到不打一聲招呼就進來的姬朝宗,兩人都有些愣神。
“大人。”
還是半夏先反應過來,起身朝人行禮。
“嗯。”
姬朝宗點點頭,看一眼傅望月也沒說別的,只把手中糕點遞給人,“你家姑娘愛吃的桃花酥。”
桃花酥?
傅望月心下一動,她忽然記起昨天宮宴的時候碰到一個相熟的貴女說起從前的事,恰好便說起阿寧小時候喜歡吃桃花酥,那會,阿寧家裏還沒出事,她們可謂是宮中的常客,時不時便跟着家人進宮陪皇後說話。
那會阿寧最喜歡吃桃花酥,還同大伯母說想要那位楊禦廚跟她回家去,最後被大伯母說了幾句,這才了了心思。
又想起昨天姬朝宗離席的時候,其他盤子都剩了不少,只有那碟子桃花酥一塊不剩,難不成?等半夏接過糕點,她見姬朝宗也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對他的敵意也就少了一些,見他轉身要走便喊住人,“等下。”
“嗯?”
姬朝宗回頭。
半夏看了一眼他們,還是打算先退下。
等她走後,傅望月看着男人,擡了擡下巴,“聊下?”
姬朝宗無可無不可,見她提步往一旁走,也就負手跟了上去,也沒走多遠,傅望月就停了下來,她一向直言直語,這會也沒跟人繞彎子,直接開口,“阿寧把你們的事和我說了,昨天是我誤會了你,抱歉。”
倒是有些詫異她居然會道歉,姬朝宗挑了挑眉,矜貴地吐出兩個字,“無事。”
“大伯的事,如果有用得着我的,你就盡管說。”知道阿寧不想讓她管這事,她也未跟人提起,但大伯和大表兄的事,她不可能袖手旁觀。
見他點頭,傅望月便又說起自己最為看重,也是特意把人叫到一旁要說的事,“你是怎麽打算的?”
“什麽?”
“你跟阿寧。”
傅望月直言,“如果你只是抱着想跟她玩玩的心思,日後還要娶妻納妾,享那齊人之福,那等這事結束,我便會帶阿寧走,襄陽別的不說,但好兒郎卻不少,她若肯,我自會做主給她找一門好親事,她便是不肯,我也能養她一輩子。”
“所以……”
話還沒說完,就見眼前這個剛才還一臉無所謂的男人當場就變了臉,他沉着一張臉,額上青筋跳動,雙目如點漆一般,整個人就像一只被激怒的獅子。
“你敢!”
認識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姬朝宗這幅樣子,縱使是傅望月也不禁吓了一跳。
腳步往後一退,等反應過來也沉下臉。
到底不是來跟人吵架的,她忍着脾氣和人說道:“姬朝宗,我不是和你開玩笑,你本事是不小,但這天下也不是你一個人做主,我若真想帶她走,也不是一點可能都沒有。”
“你應該也清楚阿寧的脾氣,她絕不可能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
“如果……”
“誰說我要娶別人了?”姬朝宗打斷她的話,神色頗有些不耐煩。
傅望月一愣,“那你……”
姬朝宗垂眸看她一眼,似懶得解釋,但最終還是抿唇說了一句,“我不會娶別人,等這事結束,我自會和家中人說清楚,給她一個名分。”
他一向是不喜歡解釋的人。
今日若不是看在她是顧攸寧表姐的份上,又是因為顧攸寧的事才找上他,他根本連一個字都懶得說。
“表姐?”
是知道姬朝宗來了的顧攸寧找了出來。
雖說昨日已經和表姐說清楚了,但顧攸寧還是擔心表姐會跟姬朝宗打起來,所以一聽半夏說姬朝宗來了,她便匆匆放下自己的畫筆就出來了。
聽到顧攸寧的聲音,姬朝宗的臉色倒是緩和了一些。
他回過頭,看到她臉上的擔憂,哪裏會不清楚是因為什麽原因?臉上的淡漠一掃而盡,嘴角微翹,聲音也十分溫柔,“在這。”
看到他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顧攸寧輕輕松了口氣,可礙着傅望月還在,自是不好和人親近,只朝人點了點頭就走到了傅望月身邊,和人說,“快吃晚膳了。”
總算這丫頭還沒被姬朝宗沖昏頭腦,傅望月滿意地握住顧攸寧的手,“走吧。”
顧攸寧應了一聲好,剛想讓姬朝宗先回去,可看到他那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似乎是在責怪她連話都不肯和他說,聲音一頓,趕人的話就有些說不出來了,猶豫一番,她輕輕拉了拉傅望月的袖子,“表姐,今天菜多,不如……讓他一起吃吧。”
剛剛還有些高興的傅望月耳聽着這話,頓時就高興不起來了。
餘光掃見姬朝宗那副意氣風發的樣子,更是氣得她想咬牙,但也不好拂阿寧的面子,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好在這之後,姬朝宗又忙了起來,這九裏巷倒是也沒來過了。
而就在萬壽節将近的時候,一直遲遲沒有消息的顧泰也終于回京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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