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來了?
聽到這話, 院子裏突然發出一片壓低的唏噓聲,似乎沒想到今天一個一個貴人接着過來,這國公府的牌匾還沒挂上去就已經這樣, 等到挂上去了, 豈不是連門檻都得踏破了?心裏也不由慶幸自己當初沒離開,如今主家重新蒙獲聖寵,以後他們的好日子還長着,這樣一來,他們的臉上便越發恭順起來, 就連做事也越發殷勤。
顧攸寧聽到長公主過來, 臉上的表情也是一愣, 等反應過來, 心裏竟比先前知道宮裏來人還要緊張,想到姬朝宗昨日和她說的那些話,她心下一緊, 一邊讓人快迎進來,一邊提步出去迎人。
走到半路的時候就瞧見了蕭雅的身影,她連忙快走幾步,斂了眼睫給人請安,“長公主。”
“快起來。”
蕭雅親自扶人起來,等人起身也未松開,扶着她的胳膊細細打量着,最後擰起柳眉, 落下一句, “瘦了。”
聽出她話中的關切,顧攸寧心裏卻變得越發局促起來,許是冷遇受得多了, 如今反倒不适應別人對自己好,尤其身邊這位還是姬朝宗的母親,她只能低着頭,溫聲,“我已讓人備了茶,您進屋裏坐坐?”
“不用。”
蕭雅笑道:“今兒個天氣好,你若是不嫌累,便陪我在院子裏走走?”
顧攸寧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點點頭,應了。
下人都在幾丈之外,顧攸寧陪着人往前走,沒有和人并肩同行,而是落後半步的樣子……這一番動作沒有逃出蕭雅的眼睛,想到從前驕傲明豔的姑娘如今卻變得這般小心翼翼,若說不遺憾是不可能的。
她沒有說,只是主動挽住她的手,在顧攸寧驚訝的注視下,笑道:“我從前便一直想要個女兒,可惜生了這麽個混世魔王,真是沒把我頭疼死。”
混世魔王……
聽到這個形容,顧攸寧緊繃局促的臉稍稍松緩一些,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翹起。
“阿寧,”
蕭雅看着她問,“我能這樣叫你嗎?”
顧攸寧忙道:“當然可以。”
蕭雅笑了笑,很是明麗華貴的樣子,歲月沒有在她臉上添一絲痕跡,美貌的婦人有着比年少時更為美豔的面容以及成熟女人才有的風韻氣度,她握着顧攸寧的手,笑說,“六郎已經把你們的事都和我說了。”
不清楚她說的“都”包含着什麽,可顧攸寧剛剛才緩和一些的臉還是立時就變得蒼白起來,她停下腳步,看着人,語氣低啞慌張,“長公主,我……”
蕭雅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別緊張。”
“我從前雖未和你怎麽相處過,但也知曉你的秉性,今日過來也不是棒打鴛鴦……”她玩笑一句,又握着她的手,語氣頗為親昵,“只是過來看看你,再同你說些體己話。”
看着少女依舊局促的模樣,蕭雅便繼續挽着她往前走,邊走邊說,“留行一貫是個有主意的,我們從來也沒怎麽操心過他,唯有這婚事真是讓我頭疼不已。”
“從前給他挑過不少人家,他面上都應好,由着我們來,私下卻連見都不肯見,不是忙,就是沒空有事,左右都是些推辭的話。”
“我們做長輩的,自然是希望他能挑個合自己心意的,偏他眼光高的很……”蕭雅搖搖頭,說得十分無奈,目光落在顧攸寧的身上,又笑了起來,“所以這回他同我們說起要娶你的時候,我們當真是吓了一跳。”
“你是不知道,那日他扶着我回房和我說起你們的事時,臉上的表情有多麽明媚。”
“我從來都沒見他笑得這樣燦爛過,也從來沒見他這樣記挂過一個人。”
“阿寧……”
蕭雅停下腳步,握着她的手,“我能看出他是真的喜歡你,他早些年被本家那些人寵着慣着,就差把他當祖宗一樣供着了,平日裏性子是混賬了些,有時候說話也着實讓人來氣,可他若是真的喜歡一個人,必定是把她放在心上,如珠如寶待着,這一點,我這個做母親的還是有把握的。”
又和人說,“姬家雖然沒有不納妾的規矩,但這麽多年,幾代下來都是一樣,你瞧瞧他爹和他二叔便知曉了。”
“我們京城這一脈人員也簡單,你不必怕我和他祖母會苛待你。”
顧攸寧早就聽傻了,聽到這句才忙開口:“長公主,我從沒這樣想過。”
她一副緊張到不行的模樣,讓蕭雅彎了眼眸,“便是這樣想過也正常,我和他祖母都是一樣的脾性,當初我剛嫁進姬家的時候可沒少鬧矛盾,兩人都是一樣的直性子,誰也不服誰,反倒讓他爹難做,每日不是哄着母親就是哄着媳婦。”
想到如今兩人相處得就跟親生母女一般,顧攸寧還是無法想象她們從前居然也有針鋒相對的時候。
看着她驚訝的面容,蕭雅很有興致地和她說起以前的事,說完之後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所以人與人相處,只要講究一個誠字,你待人以城,別人自然也會以誠待你。”
誠……
顧攸寧忽然想起從前的事,白了臉。
“怎麽了?”蕭雅看着她蒼白的臉色,緊張道,“身體不舒服?”
“我……”
看着婦人擔憂的面容,還有那眉宇之間依稀可見的熟悉表情,顧攸寧想起自己當初設計顧婉和徐元達以及欺騙姬朝宗的事,她抿了抿唇,似是想說什麽,但喉嚨就像是被人掐住一般,連個字都吐不出。
須臾,她才垂下眼睫搖搖頭,聲音沙啞,“沒事……我就是這些日子沒歇息好。”
已經知道前日發生的事了,也知曉她今日剛進過宮,蕭雅不免自責,“原是我不對,你如今身體正虛弱,我還讓陪着我吹風。”說完便把她身邊的下人喊了過來,囑咐道:“快扶你家姑娘回去歇息。”
陪人回了屋子,又讓人過會準備些驅寒的姜湯,這才和顧攸寧說道:“你先好好歇息,我過些日子再來看你。”
顧攸寧原想送人出去,蕭雅卻怎麽都不肯,最終只好讓半夏送人出去。
兩刻鐘後,半夏回來,笑着和顧攸寧說,“長公主人真好,剛才路上還一直叮囑我好生照顧您,還問我您有什麽喜好和忌口。”說完也未聽到答複,看過去才發覺少女低着頭,也不知是出神沒聽到還是怎麽,不由又喊了人一聲,“姑娘?”
“我若嫁進姬家,你覺得如何?”顧攸寧啞聲問。
半夏心裏早就猜到了,這會自是眉開眼笑,“這自然是最好不過,以前奴婢擔心姬大人對您不是真心實意,這才不放心您和他相處,可如今這麽久過去,奴婢和嬷嬷都能瞧出他是真心待您的。”
“何況長公主又是這樣的好脾性,女子出嫁不就是求一個夫君和睦,婆婆好相處嗎?”說完見顧攸寧仍抿着唇,心中不由奇怪,“姑娘,您是還有什麽不滿的嗎?”
她自然沒什麽不滿。
姬朝宗待她這樣好,長公主又是這樣的脾性,而且還給了她保證,讓她可以不必擔心以後的事……可就是因為他們實在太好,反而讓她覺得如踩在雲端之上,沒有一絲安全和真實感。
而且——
她總覺得自己不配得到他們這樣的喜歡和維護。
“你還記得四喜嗎?”顧攸寧問她。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半夏還愣了下,好一會才扁嘴道:“您怎麽突然提起她了?”其實她豈止“還記得”,先前送長公主出去的時候還看到她的身影,躲在小道上看着這邊,看到她又白了臉跑了。
顧攸寧抿唇,“剛才長公主說只要以誠待人,別人也會以誠待我。”
半夏聽着這完全沒什麽牽連的兩句話只覺一頭霧水,姑娘今日是怎麽了?怎麽說的話這般奇怪?剛想發問,就見她突然屈膝抱着自己的小腿,還把臉埋在了自己的膝蓋上,她似乎是冷極了,只能把自己蜷縮在一起,緊緊地,如蠶蛹般為自己取暖。
“姑娘……”
“你還記得那夜的事嗎?”
“那夜?”半夏一怔,聯想先前的話,想起她說的是什麽,突然白了臉,要去觸碰她的手懸在半空,好一會才回過神,重新伸手握着她的胳膊肅容道:“姑娘,這都已經過去多久了,何況那會您也沒想到如今會變成這樣。”
“可這世上的事,但凡做過總是會留下痕跡的。”顧攸寧從膝蓋擡起自己的臉。
她小臉蒼白,映襯得那雙眼睛更加黑亮,似乎能透過眼睛看到她內心深處的恐懼和不安,“若是有一日,他們知道了怎麽辦?若是姬朝宗知道我那日是将計就計,該怎麽辦?”
“姑娘……”半夏想勸,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勸。
當初顧婉因為一幅畫作假就被他們所不喜,從此徹底切斷和姬大人成婚的可能性。
“而且,”顧攸寧看出她臉上的猶豫又低下頭,緊緊抿着紅唇,很輕地說,“姬朝宗越是這樣好,我就越發忐忑不安,我不值得他這樣待我,他應該娶一個從頭至尾都真心實意待他的人。”
而不是像她這樣,從一開始就帶着目的接近他的人。
雖然在相處的時候,她沒再欺瞞過他,可從前的那些事……終究成為她心中一筆難以磨滅的烙印,讓她每每面對他的好,便越發覺得自己不配得到他這樣的喜歡。
半夏握着她的手,過了很久才開口,“那您是怎麽想的?”
顧攸寧搖搖頭,她也不知道,她既貪戀着姬朝宗的好,卻又時刻提心吊膽,生怕當初的事被旁人知曉,甚至怯懦地連和人坦白的勇氣都沒有……
或許愛上一個人就是會變得患得患失。
如今的姬朝宗于她而言就像外頭那正午時分最為燦爛的陽光,她既想離陽光更近一些,卻又怕真的離了近了會灼燒到自己。
到底是什麽時候起,她竟然變得這樣自卑?
……
長公主離開後的第二日,國公府的牌子就已經高挂起來,一并帶來的還有宮裏賜下來的封賞,顧攸寧讓半夏打點了下人,又去看了顧承瑞,見他氣色漸好便動身去了惟芳齋。
如今的她自然無需靠賣畫謀生。
只是之前答應過他的畫,早先時分已畫好,如今還是要去給人的。
杜掌櫃見她過來,忙要給她行禮,現在京城誰不知道顧家的爵位已經還回去了,更賜了郡主的封號和封地,便是顧家無長輩守持,但也不是他們這樣的平頭百姓能夠得罪的。
再說……
上回安國公府的姬大人可是親自抱着這位永樂郡主出來的。
近來城中流言蜚語,皆在說道這兩位的事,他又憶起那日瞧見姬大人從廂房出來時的樣子,便猜想兩人只怕早就在一起了,外邊自然不會去說,心裏卻有了底,待人自然越發恭敬。
顧攸寧忙攔了人一把,“不必如此。”
她一直感激自己處于逆境時杜掌櫃對她的照拂,日後雖不會再合作,但還是想親謝人一聲。
杜掌櫃也瞧出來了,心中微暖,面上笑意也越發濃厚,仍請人去二樓原來的包廂又親自給人上了好茶,陪人坐着一道說話的時候卻是感慨萬千。
顧攸寧心下也感慨。
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她回頭往窗外看去,便瞧見姬朝宗的身影,自打那日清晨別後,兩人便沒再私下見過面,信倒是每日都來,總是囑托多些,她把那些信一封封都藏好,仔細放在自己的盒子裏。
沒想到他會在這出現。
杜掌櫃也瞧見了,想到兩人的關系,剛想問問她的意思要不要請人上來,便瞧見跟着那位姬大人進來的還有一個女子。
那人約莫十五、六歲,穿着一身鵝黃色繡如意花蕊的長衫,底下一條月白色的裙子,走起路來還能瞧見那繡鞋尖上綴着幾顆明珠,她的模樣很是好看,雖然不似顧攸寧這般明豔,卻如春日裏的清風一般,讓人看着便心生親近。
能瞧出她是那種從小被人寵着長大的,那雙明媚的杏眼十分澄澈。
此時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姬朝宗看,就好似他是她的所有,無論他走到哪,她的目光都會追随着他。
兩人不知道在說什麽,而後買了一樣東西便出門了。
看着身邊神色未變但紅唇明顯抿緊一些的女子,杜掌櫃小心道:“這位是姬家那位表小姐。”他們做生意的自然要比旁人眼尖些。
顧攸寧說:“我知道。”
她知道那人是姬家的表小姐,知道她是郁家最受寵的姑娘,前日她送表姐離開的時候就聽到城中那些謠言除了說她和姬朝宗,便有人說道這位郁小姐的事。
有人說這不逢年不過節的,這位郁家小姐突然過來,只怕不是探親這麽簡單。
也有人說這位郁家小姐從小就喜歡姬家那位世子爺,只是當初年幼,如今過了及笄,姬大人又沒婚配,自然便坐不住了。
更有那些打着和姬家有熟人旗號的人說着姬家幾位長輩十分喜歡這位表小姐,畢竟郁家在河東也是有名的世家,宮裏那位受寵多年的莊妃以及仙逝已久的淑慧皇後還是她的姑姑,若和姬家成婚也算得上是親上加親了。
這樣一比……
顧攸寧這樣的自然和姬朝宗不甚相配了。
她并沒有因為郁仙的好而感到自卑,也相信姬朝宗的為人,他那個人一向不喜歡遮掩,就算真的喜歡上別人也絕對不會欺瞞于她,她只是……看到剛才郁仙那雙眼睛,那雙一直注視着姬朝宗的眼睛而心生觸動。
那裏裹藏着的愛意,即使隔得那麽遠,她都能瞧見。
袖下的手指不自覺收緊一些,她抿着紅唇,看着兩人離開的方向,遲遲不曾再說其他的話。
……
夜裏。
顧攸寧看着顧承瑞吃完藥睡下才起身離開,走到回廊還沒進屋就看到姬朝宗翻.牆進來了,還是第一次親眼瞧見姬朝宗以這樣的方式進來,她不由停下腳步看着來人。
姬朝宗也沒想到會被人逮得正着,罕見地有了那麽一些不好意思。
又不肯讓人察覺,輕咳一聲就板着一張臉說人,“那麽冷的天,你站在外頭做什麽?”說着便去牽她的手,察覺到那邊的涼意又蹙了眉,“手怎麽還是那麽冷,不是讓譚大夫給你開藥了嗎?你是不是怕苦都倒掉了?”
若是從前,顧攸寧肯定是要和人說幾句的,可今日,她卻只是看着他,搖頭,“都喝了,大概是穿得少了,進屋就好了。”
姬朝宗沒好氣地看她一眼,“知道自己身體不好還穿這麽少。”步子卻邁得很快,生怕她回頭着了涼,等進屋就取過溫着的暖爐給人倒了一盞水,問她,“伺候你的人呢?”
顧攸寧捧着茶盞,目光仍落在他身上,“我沒讓旁人到內院伺候,半夏和嬷嬷在廚房包餃子,過幾天就是立冬了。”
姬朝宗從來不記這些日子,聽到這話也沒說什麽,只是在心裏添上一筆,不喜歡很多人伺候。
正好他也不喜歡。
回頭他們的新房便只讓幾個親近的伺候,其餘人全都打發到外頭去。
他這些日子沒少去問寇卓。
不過這些倒是不必和她說,回頭給她一個驚喜便是。
只抓着人的手,問,“我聽說母親昨日來找你了?”見她點頭,又笑了,“怎麽樣,我就說母親肯定喜歡你吧,其實我祖母也不難相處,你過些日子就知道了。”
他是真着急。
但他家老祖宗還沒發話,他自然也不好一直去煩人,他倒是無所謂,就是擔心祖母對顧攸寧不滿。
又想到今日舅舅的囑咐,看着人說,“我明日要出趟遠門,怕是得有陣子才能回來,你這陣子就留在家中,若是我家有人來送帖子,你也只說病了,等我回來,我再陪你回家。”
雖說不擔心祖母會為難她,可畢竟還是他在場會更好些。
“你要出去?”顧攸寧看着他,握着茶盞的手一頓。
“嗯。”姬朝宗沒瞞她,“寧王黨羽不少,京城這邊雖然已經解決了,但其他省份還有不少,陛下讓我親自去處理這事。”
他今日過來也是為了特地和她說這件事。
看着她擔憂的眉眼又展眉笑了,攬着人在她額頭親了一口,“別擔心,不會有事的,我會盡快處理完回來。”他知道下個月二十三是她的生辰,姬朝宗低垂着眉眼看着她,語氣溫柔且珍重,“等我回來,我便帶你回家。”
顧攸寧聽到這話心下又是一顫,不願讓他發覺自己的異樣,她抿着唇把臉埋進他的懷裏,只啞聲囑托,“把扶風和杜仲都帶着,別讓自己出事。”
姬朝宗原是想把扶風留下。
可想了想,如今她待在家裏,府裏府外又這麽多人伺候,為了讓人安心也就應了。
屋外晚風拍着樹枝,兩人偶爾說幾句,大多是姬朝宗說,顧攸寧聽……半夏先前來過一趟,聽到裏頭的說話聲便又悄聲退了出去,直到外頭更夫打着梆子報着時辰,姬朝宗才輕輕擰了擰眉,不滿道:“怎麽時間過得這麽快?”
他都沒感覺說幾句話,就快子時了。
如今是不好在人這邊住着,何況他明日一大早就要走了,留在這只怕會打擾她歇息,便囑咐人,“我明日就不來了,你待在家裏,若有事便差人去找我母親。”
“……好。”
顧攸寧看着他,點頭應了。
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瑞鳳眼這樣一眨不眨盯着他,姬朝宗只覺得那濃密的睫毛就跟掃在自己心尖上似的,酥癢難耐,忍不住輕聲嘟囔,“我怎麽還沒離開就已經想你了。”
想到有一個多月不能和人見面,姬朝宗的心裏就十分不高興,又抱着顧攸寧纏了好一會,還要人保證他不在的日子要日日想他,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顧攸寧送他出門。
姬朝宗原不肯,可這次顧攸寧卻十分堅決,他也只好由着人,只是剛走到外頭就開始趕人了,“你快進去。”
顧攸寧搖頭:“我看着你走。”
只當她也舍不得他,姬朝宗眼中笑意更為明媚,到底是舍不得她身子弱,按捺着悸動的心思沒再留下,往外走,可還沒走幾步就聽到身後顧攸寧喊他,“姬朝宗!”
“怎麽了?”他留步回頭。
顧攸寧看着他,從他的眉眼一路滑至下颌,這張優越的五官配着這副意氣風發的模樣才塑造出一個最好的姬朝宗,心裏好似忽然就有了決定,她袖下的手緊緊攥着,紅唇微張,最終卻還是什麽都沒說,搖搖頭,笑道:“……沒事,天氣冷,你多帶幾件衣裳,不要讓自己受寒,記得照顧好自己。”
細細叮咛,是囑托,卻總跟人一種分別的跡象。
姬朝宗想到自己心裏這個念頭,荒謬之餘又有些不高興,忙掃了開去,只擡臉和人笑說,“我知道,你也是。”
再不舍也要分開了。
尤其是瞧見她在晚風中纖弱的身影,姬朝宗留下一句,“好了,我走了,你快進去。”他說着,一邊往後倒退,一邊和人說,“顧攸寧,等着我,等我回來就娶你回家。”
夜色下,風燈輕晃。
而他鳳眸含笑,白玉般的臉上也挂着藏不住的笑,冬日将至,可他依舊生機勃勃,如春日裏的朝暮,如夏日裏的暖陽……讓顧攸寧心下悸動的同時,那抹猶豫也慢慢退散。
這樣好的姬朝宗值得更好的人。
而那個人,不該是她。
……
下定主意後,顧攸寧就沒再猶豫。
姬朝宗離開後的第二日,她便找了顧承瑞,他如今身體經由譚大夫照料已好了許多,如今的這個好不似從前只是消除他身體的疼痛,心裏還得擔心他哪一日或許熬不住,可能還是會離開她。
他現在是從內到外都變好了。
只要日後好生調養,便是娶妻生子也可以。
知道她的打算,顧承瑞有些驚訝,但也沒有多問多說,只牽着她的手說“我跟着阿姐,阿姐想去哪,我就陪着阿姐去哪”。
至于李嬷嬷和半夏,她原是想給兩人一大筆錢,讓她們去過自己的日子,可她們态度堅決,顧攸寧到底舍不得她們,也就沒有拒絕。
泰叔那邊,她卻沒見到人。
上回讓半夏去和人說回顧家的事,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兄弟阋牆的事讓他接受不了還是因為別的緣故,他并未回顧家,只留下一封信說是去寧陽找大少爺了。
他這一輩子,只因幼時被顧九非撿回了家,便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顧家。
少年和青年時跟在顧廷軒的身邊,鞍前馬後,無妻無兒到現在,如今已至中年,好似只有一個目标,那就是找到顧天和……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好似已經成了他活下去的目标。
若是有朝一日,真能找到,他或許也就有了停下歇息的意思,若是不能,只怕他會一直找,直到再也邁不動步,喘不出氣。
從半夏手中接過泰叔留下的信,顧攸寧看完便已經眼眶通紅,她仰頭眨了眨眼,把淚意逼退,這才把信交給她,什麽都沒說,只是囑咐人,“把秦束找來。”
她從前和這位秦束并未怎麽接觸過。
可這段時日相處一番,倒的确是個不錯的,不可否認,徐氏雖然心狠手辣,但在操持內務、管家這方面要遠甚她許多,挑選的人都是極有才幹的。
既然準備離開,這宅子自然得交給別人。
她跟秦束談不上交心,但這人的手段和馭下的本事,她是放心的,雖說不想留在京城,但自己家的宅子還是得托人好生照看。
知道她打算離開,一向沉穩的男人吓了一大跳。
顧攸寧沒有和人說自己去哪,實則她自己也不知道,至于以後回不回京城,她也不清楚,或許回,或許不回,但終究不能和人細說,便只是說道:“小滿身體如今好了一些,我便想帶他出去轉轉,正好表姐離開前讓我去襄陽走走。”
原來是散心。
秦束心下微微放松了一些,也是,家裏出了這麽多事,還都是自己的至親幹的,心裏怎麽可能不難受?他點頭保證,“您放心,小的會替您和小少爺好生守着的。”
顧攸寧點點頭,又囑咐人幾句,便讓人退下。
秦束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想起一事,猶豫着要不要和人說一聲。
“怎麽了?”很少見到他這幅樣子,顧攸寧還是問了人一聲,“有什麽便說,我這沒那麽多規矩。”
“是……”
秦束聞言倒是沒再猶豫,和人說起外頭傳來的一件事,“昨兒夜裏雍桂巷的一處民宅走水,有人進去查探發現裏面的人正是翠荷,還有一具女屍已經辨不出模樣,但手上戴着的镯子正是……大小姐從前慣常戴的那只。”
乍然聽到這番話,顧攸寧主仆都愣了下。
好一會,顧攸寧才擰眉問,“查清楚了沒?确定是顧婉?”
秦束低聲答道:“應該是,二少爺和四小姐走後,大小姐和翠荷就不見蹤影,如今翠荷死了,那具女屍應該就是大小姐了。”
顧攸寧心下一緊,第一個念頭就是是不是姬朝宗私下又替她做了什麽,放在扶手上的手指不由收緊,她壓着嗓音問人:“是人為還是……?”
秦束:“京兆府的人過去查探過,沒瞧出什麽異樣,應該不是人為。”
顧攸寧聞言,心下稍松,只要和姬朝宗沒關系就好,她是真的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髒了他的手。
至于顧婉——
她淡淡道:“顧修文還在路上,給江蘇去一封信,讓他們過來殓屍。”
至于別的,跟她沒什麽關系。
秦束應聲離開。
他走後,半夏還是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讷讷道:“顧婉就這樣死了?”
顧攸寧雖然也覺得驚訝,但也沒說什麽。
如今對她而言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于顧婉……她還沒那麽大度給人去操持什麽。
其餘該辦的事情都已經辦好了,只有路引這個,她還沒解決……既然想離開姬朝宗,自然不能讓人找到她,不過這個事,午後就有人給她送來了法子。
彼時。
顧攸寧正在考慮是找人做幾張假路引還是怎麽,就是這個時候,李成元李先生登門了,他還是從前那個樣子,衣衫簡樸,精神氣十足,看到人便笑道:“知道你家的事解決了,我和幾個老友都很高興,趁着要離開便過來看看你。”
聽他說離開,又想到那日他說的那番話,顧攸寧心下一動,出聲喊人,“李先生。”
“嗯?”
“您那日說的話還作數嗎?”
“什麽?”李成元一愣,等反應過來,目光少有呈現出幾分驚訝,“你……不是不願嗎?”那個時候顧家還出着事都不肯走,怎麽這會卻想離開了。
顧攸寧想笑,卻笑不出,半晌也只是垂目看着自己的手指,很輕的說了一句,“如今我有不得不走的原因。”
李成元雖然驚訝她的原因,但他們這樣的人從來不會去窺探別人的隐私,便也只是笑道:“當然可以,你能來,我們求之不得。”
顧攸寧朝人感激一笑,又猶豫道:“我不能讓人知道我的行蹤。”
想起那日她來替姬家那個小子拿畫,又想到近些日子京城的傳言,李成元心下隐約猜到了一些什麽,卻還是沒有問人,只是點頭,“我來安排。”
……
十一月。
進入寒冬,京城的天一下子就變得幹冷起來。
那寒風打在人的臉上跟刀子似的,甭管穿多少衣裳都扛不住這老北風的刺骨……顧攸寧出門坐得是自己的馬車,卻沒有驚動旁人,只有秦束送他們出去,坐上馬車的時候,顧攸寧才把手裏一直捏着的一封信交給了秦束。
秦束奇怪:“這是?”
顧攸寧看着他手裏的信封,好一會才抿唇說道:“若是姬朝宗過來,你就把這封信交給他。”
想到京城的那些傳聞還有那日姬大人抱着郡主回來時的情形,秦束倒也沒有再多問,笑着應了一聲“是”……恐怕是讓姬大人不要挂念的信吧。
車簾落下,馬車往外駛去,顧攸寧聽着馬車外頭懸挂的風鈴在這寒風中晃出清脆的聲響,想到不久前男人還抱着她要她保證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他。
那會,她是怎麽回答的呢?
她說,“我答應你,我肯定不會偷偷跑掉……”
而如今——
她終究是又騙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我終于寫完這個劇情了!!!
qwq
突然感覺老姬好慘,嗚嗚嗚,等到重逢就讓寧寧多疼疼他!
今晚六點就不更新了,我補個覺,明天繼續QAQ這章評論都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