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很快就被打開了,走出來的卻是顧昭。
兩廂一見面,雙方都愣了一下,還是顧昭先反應過來,看了眼顧攸寧和姬朝宗,開了口,“先進來。”而後便讓開身子,請他們進來了。
顧攸寧這會也顧不得為什麽會在這遇見顧昭,剛進去就徑直問道:“哥哥呢?他,他在哪?”說話的時候,她的心髒還在狂跳着,咚咚咚的,速度快得幾乎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
“你別着急,大哥沒事,這會就在裏頭。”顧昭溫聲寬慰。
她跟着顧修文到山東快有一年了,這一年,顧修文做知縣,為百姓謀求利益,而她也主動教那些未開化的孩子讀書寫字,從前動不動就甩鞭子打人的顧家四小姐,經此一年,性情竟也變得溫和了許多。
顧攸寧聽說哥哥沒事,那顆高懸了一路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
她什麽也沒說,擡起步子就要往裏頭走,可還沒走幾步,她就像是想起什麽,轉身往後看去,不遠處姬朝宗正看着她,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麽,披着黑色大氅、面容精致的男人唇邊泛着一抹溫柔的笑,“你先進去吧。”
顧攸寧着急見顧天和,聽他這般說,也就放了心,轉身就往裏頭跑。
目送着顧攸寧提着裙子跑了進去,顧昭回頭看一眼身邊的姬朝宗,男人還沒有收回目光,只是見她看過去,斂了面上一切與溫柔有關的表情,朝她點了點頭,道一聲“顧四小姐”便算是打了招呼。
顧昭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心裏卻不由想起京城裏的那番謠言,不過如今看來這兩人應該是和好了,“姬大人随我去隔壁休息會吧。”
估摸他們兄妹也要說好一陣話,姬朝宗也就沒拒絕,朝人道了謝,而後便跟着人往隔壁屋子走。
而此時的主屋中,顧天和正和顧修文說着話。
顧修文也是今早才到的,他上個月出去公幹的時候在寧陽郊外看到一個和顧天和頗為相似的身影,可那會他只當自己瞧錯了,後來機緣巧合碰見顧泰,才知道這幾年阿寧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大哥。
或許是因為愧疚,或許是因為贖罪,他開始幫顧泰一起找人。
可他如今到底還有官職在身,找了大半個月依舊沒發現便只能留下人繼續找,自己先回去處理公務,後來阿昭聽說此事也跟着過來找人,前幾日,他收到信說是找到了,等把手頭的公務處理完便再也按捺不住過來了。
“大哥……”
顧修文的聲音有些啞,不知道是因為覺得愧于見人,還是旁的,他一直不敢擡頭,低着頭,放在膝蓋上的手握成拳頭樣式,聲音也越發低微下來,“對不起,當初……”
話還沒說完便有一道溫潤的男聲打斷了他的話,“當初的事,我都已經知道了,既然已經過去了,就讓他過去吧。”
顧修文震驚擡頭,不敢置信地看着主位上的男人。
男人今年二十出頭,模樣和故去的顧廷軒很像,穿着石青色圓領長袍,露出裏頭的中衣,濃眉,薄唇,桃花眼,因為一身正氣,這雙桃花眼既不多情也不薄情,只含着幾分溫潤的笑,見他看過來仍溫聲道:“我們始終都是一家人。”
“大哥……”顧修文再也忍不住,雙目泛淚,兩片嘴唇也微微顫抖着,好似下一刻眼淚就會掉落。
顧天和看着他,還想再說幾句卻聽到一陣腳步聲。
心中似有所感,他擡頭看去,見門外跑來一個女子,縱使風塵仆仆也沒能遮掩她豔麗的面貌,原本沉穩的男人看着這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容,臉色大變,突然就站了起來,他腳下步子就如流星一般,很快就走到了少女面前,擡手似是想去觸碰,卻不知因為什麽緣故,手臂停在半空。
直到眼前少女紅着眼眶,輕輕喊了一聲“哥哥”。
男人緊繃的心弦驟然斷開,他也紅了眼眶,薄唇微張,最終卻什麽都說不出,只能擡手把人攬到自己懷裏。
院子裏很快就響起了少女的哭聲,那哭聲起初如小兒哭啼,可到後來,她就像是個受了太多委屈的孩子,哭聲也變得越來越響亮。
坐在隔壁的姬朝宗聽到那熟悉的哭聲,本來喝茶的動作一頓,他微微擰眉,放下茶盞站起身,步子往外邁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卻也沒有回去坐,就站在原地,負着手,閉着眼。
……
顧天和哪裏見過這樣的顧攸寧?
他的妹妹最是勇敢不過,小時候騎馬打架,比同齡的男孩子還要勇猛,便是被阿娘斥責挨罰也從來不掉一滴眼淚,可這會她已經哭濕了他左肩的衣裳,眼淚卻還沒停,從前威武勇猛的顧将軍、顧世子……此時卻十分地手足無措。
抱着人的胳膊改為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嘴裏也無措道:“阿寧乖,不哭了,哥哥回來了。”
他這樣說,不僅沒能讓顧攸寧止住眼淚,反而哭得越來越兇。
聞聲而來的顧昭看到這幅情形想上前卻被走出來的顧修文攔住了,顧修文朝她搖了搖頭,而後又看了眼兄妹倆,壓低聲音和顧昭說,“我們先出去。”
顧昭點了點頭。
兩人往外走的時候,顧昭想起隔壁坐着的姬朝宗,和顧修文提了一句。
“姬朝宗?”顧修文一愣,腳步也停了下來,他往隔壁看去,喃喃,“他和阿寧不是……”未說完又搖了搖頭,笑了,“罷了,由他們去吧。”
……
顧攸寧哭了這一場,總算是把積壓在心裏長達四年多的情緒全都發洩了出來。
眼睛還有些模糊,可她還是仰着頭,也不怕脖子酸,就這樣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把人看得更清楚,更透徹。
比起四年前,眼前的男人少了從前的意氣風發,多了內斂和沉穩。從前梳着高馬尾手持銀槍的男人此時垂着眉眼,面上只有溫潤和擔憂,還有和她一樣的思念。
“哥哥。”
她又喊了他一聲,不再像先前那般小心翼翼,而是很尋常的一聲呼喚。
“哥哥在。”顧天和撫着她的頭,啞着聲應了。
顧攸寧抽了抽鼻子,又想哭了,可她先前才哭了那麽一場,這會哪裏還有什麽眼淚?看到那雙桃花眼中倒映出來的身影,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忍不住問,聲音有些猶豫,“哥哥是不是都認不出我來了?”
他們四年沒見,變得又豈止只有哥哥?
顧天和心裏難受,卻怕惹人再哭,強撐着笑,“是啊,哭成這幅小花貓的樣子,醜死了。”就如當初在家時,兄妹倆吵架鬥嘴一樣。
顧攸寧一聽這話,果然也想起了從前的時光,頓時不高興道:“我哪醜了!我明明比以前還要好看!”
說完和他含笑的微紅眼睛一撞,也跟着笑了起來,只是笑着笑着,心裏又有些酸澀,這四年不見的生疏卻因為這一樁對話煙消雲散,顧攸寧主動去挽他的胳膊,“外頭風好大,我們進去吧。”
顧天和自是由着她。
兩人往裏走,顧攸寧先和他說了下小滿的事,顧天和心裏也在擔心自己這個幼弟,好在之前已經從阿昭等人的口中知道了小滿的情況,知他舊疾已消,這會又聽阿寧說起,便點點頭,“你做得對,小滿到底還小,這樣長途奔波,大人都受不住,何況他一個孩子。”
又問起李嬷嬷,“嬷嬷可還好?”
“好。”顧攸寧彎着月牙似的眼睛,笑道,“知道你的蹤跡,她大哭了一場,還想跟我一道來,最後被我好歹勸住了。”
她說話的時候,顧天和也不插嘴,就安安靜靜地聽着,只不過給人倒了一盞茶,又遞了一些糕點過去,偶爾開口也只是讓人慢些吃,多喝些水,等人把這四年間的事說了個大概,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頭,感慨道:“我們善善真是長大了。”
只是這樣長大的背後有着太多不為人知的酸楚。
顧攸寧看着他眼裏的心疼,怕他傷心,便另換話題,擰着眉問,“哥哥這四年到底去哪了,為什麽也不給我來封信?”
“當初我為保護父親被敵兵追殺,不幸墜入山崖,後來我雖然被人救了卻不幸失憶,也是前陣子我碰到泰叔的時候才想起以前的事。”
顧攸寧一聽這話,哪裏還坐得住?抓着人的手仔細查看,“那你現在可還好?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
“不會。”顧天和笑着把人拉回到椅子上,柔聲安慰道:“我現在已經好了。”
“那救你的人是誰?”顧攸寧想去感謝他,“他在寧陽嗎?我想去當面感謝一下。”
原本極為普通的話題,可顧天和聽到這話,臉上的笑意卻突然一僵,顧攸寧心裏覺得奇怪,“怎麽了,哥哥?”
“……沒事。”
顧天和回過神,朝她笑了笑,“那人不在,何況我已經感謝過了,你不必再見了。”
“就算你感謝過,我也該親自登門道謝才是……”只聽他說那人早就離開寧陽,這才遺憾地歇了心思,心裏卻想着來日若有機會,一定要親自見人,再好生感謝一番。
若不是他,她哪裏還有機會見到哥哥?
“對了,”顧天和問她,“你這次是一個人來的?”
顧攸寧聽到這話,臉色突然一變,她想到就坐在隔壁的姬朝宗,又想到兩人的事,不由看了一眼顧天和,“哥哥……”
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倒讓顧天和一愣,“怎麽了?”
“我……”顧攸寧兩只手絞得都快變成麻花了,最終還是咬了咬牙,開了口,“我是和姬朝宗一起來的,我,我和他已經私定終身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哥哥vs老姬
搓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