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中一日無眠,亥時過後,街上還是有不少的侍衛們在巡街。
蒼月高挂,零星散散,夜燈忽明忽暗,風輕輕卷起地上的廢紙,翩翩冉冉,歐陽紹被就快打烊的酒家小二趕出了酒家,身子搖晃不定的扶着身旁的大樹,手裏還拿着一壺還沒喝幹淨的酒,正倚着樹身往嘴裏灌酒。
喝了幾口後發現酒壺裏沒酒了,就丢了酒壺,失魂般在大街上走着,一個踉跄不小心摔到了地上,倦意令他不想起身,便癱在地上睡起來。
這時,一個身穿紫衣,妝容簡單樸素的姑娘從前方走來,看見地上躺着個醉鬼,又偏偏倒在她家門前,于是便蹲下身子拍了拍他,“喂,要醉回家醉,不要在我家門前呀,多晦氣,快起來,你快起來呀!”
歐陽紹被她鼓弄得拍開她的手翻了個身。
女子看見他的臉,便認出了他,“是你,風然公子,诶,快起來,別在這兒睡,進屋睡。”女子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給拽到牆邊,拍了個微醒,問道:“風然公子,你怎麽在這兒醉酒呀,你不是說要幫我贖身的嗎,我等了一年都沒等到你,你說話不算話。”
歐陽紹微微睜眼,醉意突然蒙上喉頭,将獨自裏的酒給吐了個大概,人也清醒了許多,看着眼前這個陌生的女子,他的頭就有些發痛了起來,重重的拍了兩下自己的額頭,問道:“你是誰呀?為什麽我要為你贖身?”
他只不過是醉了,還沒耳聾。
聽見他這般說,女子失望的嘆了嘆氣,索性坐在他旁邊,低沉着說:“就知道你這個公子哥是個薄情郎,身邊的女人多得數不過來,哪裏還會記得一時興起說的話,還好我聰明,一年後等不到你,反倒是賺了不少銀子,今天剛給自己贖了身,嫁給了一個老實人家,日子也算過得去,至少比從前在青月樓過得好。”
“對不起我真的忘了。”歐陽紹擡起頭将後腦輕輕磕在牆上,雙目變得空洞無神。
女子看了看他,如何也想不到,曾經風光的他,這才過了幾年就變得如此狼狽,莫不是被哪家的女子負心了才如此落魄,罷了,既然他都已經這麽可憐了,就不計較從前了,問道:“為何醉成這樣,要不是仔細一看,還真看不出是風然公子。”
見他不說話,女子便自顧自的說起來了,也算是感嘆吧:“公子可還記得在青月樓的時光,就算公子忘了,我也永遠不會忘記,那時的我,和其她姐姐妹妹一樣,就喜歡公子這樣的,甚至心想有一天能夠嫁給公子,媽媽說,像公子這樣的,嫁了也是白嫁,倒不如多賺些錢,為自己以後過得越來越好,我卻偏偏不聽媽媽的,現在看來,媽媽說的也不無道理。”
說到這裏,女子似乎想起了什麽般,腦中一個激靈,說:“說到媽媽,今天我從青月樓出來的時候,媽媽還在苦惱少了一個能賺錢的姑娘,沒想到有人賣來一個長相不錯的姑娘,看樣子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媽媽高興得合不攏嘴,誰知那姑娘一醒來就吵着嚷着要走,說自己是什麽公主,逗得姐妹們直笑,我活了大半輩子,有見過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有見過撞床想死的,也有見過和媽媽打架抗議的,就是沒見過這樣的,你說,怎不有趣。”
本想逗他一笑,沒想到他卻像是打了雞血一般突然站了起來,自言自語着,“公主,青月樓,對呀,我怎麽沒有想到。”
于是,便把身上沾滿了酒水的外衣當即脫下,這就往青月樓跑去。
剛到青月樓門前,他便瘋了似的沖進去踹桌子踢椅子,大吼道:“叫你們媽媽來——聽見了沒有——”
青月樓頓時一片慌亂,客人們都被他鬧得興致全無,紛紛離開。
有姑娘上前,“公子,這裏不是鬧場的地方。”
“走開。”他無情的将那姑娘推開,冷厲的目光,“叫你們媽媽來,不然我就把這裏鬧個天翻地覆,叫你們青月樓立刻就變成蒼月樓。”
女子被吓得身子一個冷顫,立即跑上樓喊媽媽去了。
“怎麽了怎麽了,都不用接客了嗎,杵在這裏幹什麽,都這麽大了,還需要媽媽來教嗎?”不久,只見一個穿着黃色衣服有些富态的中年女子從樓上下來,第一眼便看見姑娘們都和木頭一般不是幹站着就是幹坐着,依她的習慣,總是要說兩句才會聽話。
姑娘們聽見媽媽的聲音後就紛紛走到門前去繼續招攬客人。
媽媽看着被歐陽紹掀翻打爛的東西,提着嗓子問道:“你是誰,來青月樓打雜,可憐了我這些東西,看你也不像是來鬧事的,若是識相的,就自己走,不要等我們趕你。”
歐陽紹猛然擡起頭,生生扯住她的袖子,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度一點一點增強,唇齒間蹦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被冰山雕刻過般冰涼,“青月樓今天是不是新收了一個姑娘,那姑娘還自稱公主,她在哪裏,帶我去。”
“風然公子?”媽媽的臉色漸漸變得平緩,甚至還有些高興,開玩笑,這可是個好客主,青月樓的常客,在青月樓所花的銀子可不少,怎能冷面相對,“哎呦原來是風然公子,快坐下,有什麽事情好好說,別這樣啊,傷感情,那個姑娘太固執不肯接客,待媽媽給公子教好了再讓公子見也不遲,我怕小姑娘給公子氣受,到時候又來怪媽媽。”
“我就要她,”不由分說,歐陽紹就拿出一摞銀票來,放到媽媽的手上,“這些,可夠?”
“這個姑娘可還是黃花閨女呢,這年頭,這種姑娘在青月樓是最吃香的了,公子又不是不知道。”媽媽笑吟吟的看着手裏的銀票,嘴上卻說着違心的話,瞬間,歐陽紹又給加上好些銀票,她這才邊數着錢邊點頭領着他上樓。
“公子,跟我來吧,莫怪媽媽沒和公子說,新姑娘都挺倔,要是鬧得不愉快,可別來找媽媽麻煩,雖說青月樓名聲大,也是經不起折騰的。”
“知道了,少廢話。”歐陽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從前凡是見到姑娘,總能心花怒放開心良久,這回見着這麽多漂亮的姑娘,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卻是急切着想見到某個人,既害怕自己所猜非人,又害怕撲了個空。
懷着忐忑的心境跟着媽媽來到了一間上了鎖的小房間,待媽媽将鎖拆下來,他便毫不猶豫的跑了進去,只見床上有一個床包,似乎還在動。
媽媽看了,忍不住笑出了聲,“從來時她就這樣,沒事的,新來的姑娘都這樣,起初都害怕,久了就不一樣了。”
歐陽紹坐在床邊,硬生的将被蓋扯開扔到地上,誰知遭到女子一陣拳打腳踢,出于自衛,女子把身子抱成一團,坐在床的角落上,手裏還拿着一把剪刀,直直的對着歐陽紹,恐吓道:“不要過來,否則本公主就殺了你。”
這聲音,分明就是周語醉的聲音,連口氣都是一模一樣。
看着她,衣裳多處都破了,看破口像是被撕扯開的,有些破口還能看見坦露出來的手臂以及手臂上一些零零碎碎的小傷口。
大概是被虜來的時候掙紮過,連頭發都散亂不已,透過亂發,依稀能看見背後那張緊張又害怕的表情,還有臉頰上哭過後留下的淚痕。
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只是一味的自我保護而已。
歐陽紹不怕她,更加不怕她手裏的剪刀,就怕,她真的不見了,以後他還和誰吵鬧,和誰争嘴,他輕輕撥開她眼前的長發,這張臉上曾經有太多快樂,太多歡笑,這一下子全都沒了,他可不能接受,累了一天的她想必最想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覺吧,“傻公主,回家了。”
聽見熟悉的聲音,周語醉茫然擡頭,看見歐陽紹的那瞬間,她手裏的剪刀即刻松落,紅了的眼眶盈滿淚水,不自覺的抱住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歐陽紹把她打橫抱起,正欲外外走,卻被媽媽攔住去路,說:“風然公子,她可是新來的姑娘,就算再怎麽喜歡也不能就這麽帶走了,你給的那些錢,只夠公子快活一夜的,這……”
“你可知道她是誰?”
媽媽:“我可不管她是誰,我只知道,來這兒的客人,都得付錢做事,沒錢,就別獅子大開口。”
“給,這些夠了吧!小心人頭落地。”歐陽紹将身上最後一疊銀票都給了她,沒等她反應,冷哼一聲就抱着周語醉從青月樓離開了。
“我不想回宮,我這個樣子要是讓皇宮裏的人看見了,多丢人,去你家,好不好。”夜風寒寒,周語醉覺冷,抱得更緊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