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夜話一說完，江婳立即回神般站了起來。
雖說宣夜這話說出來是大忌諱，但是除了這個，她還真想不出別的理由來了，連忙走出花園，吩咐停戰的若兒和宣夜，“你們去準備馬車，我要出去一趟。”
現在還未到辰時，想必，和親的隊伍不會這麽快走，興許還能趕上與公主見上一面。
……
掀開車簾，車外的陽光漸弱，看天色漸漸轉陰，想來是要下雨了，于是放下車簾別開車窗小簾，将頭靠在窗沿上，心越加不安了起來。
“小姐，到了。”宣夜掀開車簾說着，江婳的下巴一丁，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一直在出神，“到了嗎？”
“到了。”宣夜加大了聲碼說着，并将手往裏頭伸，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小姐，據這裏的太監說，公主仍在宮中，只不過，再過半個時辰就要走了。”
“啊！是嗎？”她連忙扶上宣夜的手，牽起裙子從馬車裏走了出去，小心的踩上小凳子，踏上宮中的土地，面前便是被蒙蒙細雨籠罩着的昭然宮。
若兒撐着傘跟在她身邊，“小姐，這兒便是公主寝宮。”
江婳轉身，拿過若兒手裏的素紙傘，說：“我一個人進去就可以，你們找個地方等着吧！”
若兒與宣夜款款服禮，“是，小姐。”
本以為公主所住之地定與公主本人一般，熱鬧，快樂，沒想到，一踏入昭然宮中，一路上卻只見零零星星幾個宮女，宮外侍衛宮女太監倒是多得看不過來，為什麽這裏頭這樣冷清，便問領路的宮女：“公主平日裏就你們這些下人伺候嗎？”
宮女轉眼一笑，回道：“本來還有好些下人的，這幾日都被皇後給要走了，說是公主就要出嫁了，讓公主清淨幾日，其實，奴婢覺得，公主自從上回離宮回來，就和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癡癡傻傻的，也不知是心情不佳還是怎的，小姐待會見到公主，莫要被吓着了才好。”
江婳疑惑：“癡癡傻傻的？怎麽會癡癡傻傻的呢？”
宮女搖頭，也無解釋。
一會，就來了公主寝房，宮女連忙進房間為她倒茶。
江婳掀開珠簾，一襲紅衣映入眼簾，她坐在鏡前，身着朱紅色華服，頭戴鳳釵金蓮，金色的流蘇滿額，胭脂粉黛，笑面桃花。
于此同時，她也看見了鏡中的江婳，目光沉靜瞬間，江婳就走到她身後，從妝臺上拿起一把鑲嵌着銀色桃花的木梳，為她輕輕梳順長發。
“記得娘親在世時說過，女人出嫁時，都是要梳頭的，而且還不能斷，一直梳到底，以後就會非常幸福，公主，希望你幸福。”
周語醉轉身握住她的手，上眼皮帶着睫毛漸漸撐開，眼珠子在江婳身上打着轉，許久，才問道：“你是誰？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新來的，對不對！”
“我……公主你不知道我是誰？我是江婳。”看着周語醉一臉迷茫天真的模樣，不會是在和她開玩笑吧！
周語醉突然想起來般點了點頭，然後嘟起小嘴，拉着她的雙手，左右搖晃，委屈般說：“新來的姐姐，陪我玩好不好，她們一點都不好玩，整天就只知道下跪，磕頭，不如，你來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嗎……”
江婳倒抽一口氣，蹲下身子，左手撫上她的臉頰，這般笑顏依舊，卻有了缺陷麽，“公主怎麽了？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宮女倒好茶水，雙手端起，慢慢走了過來，習以為常的說：“小姐，公主如今連自己都不認識了，整日裏傻傻呆呆的，好在公主不亂跑，比起從前的公主，如今的公主好伺候多了，莫怪奴婢說兩句不好聽的，這樣的公主去和親，未來時好時壞都不可知。”
接過宮女送來的茶，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輕輕吹了吹茶水，聽着宮女所說，心中甚是疑惑，放下茶杯，仔細問道：“公主這個樣子，皇上皇後難道不知道，還能忍心讓公主遠嫁他方？”
即便是受了打擊才會如此，可皇上乃一國之君，他怎會拿江山來打賭，怎會給敵國送去一個這樣的公主。
宮女搖頭苦笑，走到周語醉身邊為她整了整發髻，“皇後怎會不知，只是說公主太累了，奴婢們也不敢說什麽，更加不敢去告訴皇上，公主這種情形都過了好幾天了，既然皇後知曉，想必也傳到皇上耳朵裏去了，此次和親，皇上怕是應予了的。”
江婳垂頭，“如此？”
這伶牙俐齒的宮女所說也不無道理，可此事畢竟是冒險了些，皇上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出神之際，便有宮女來報，“公主陛下，該啓程了。”
“公主，我們走。”身邊的宮女為周語醉蓋上紅蓋，将其扶起，走了出去。
此時，綿綿細雨已變成瓢潑大雨，唯有雨中那一路殷紅美得刺目。
江婳也跟着追了出去，看着紅紗喜轎漸行漸遠，她的心底無限惆悵，站在雨中任由風雨飄打，不知為何，心中竟舒服許多。
若兒見小姐站在雨中淋雨，連忙撐傘小跑了過去，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小姐，快別站着了，會着涼的。”
此刻，樂雙正坐着軟轎而來，停在了前方，支着傘走了過來，看着江婳這幅模樣，便叫宮女在軟轎上取來備用的披風給她披上，“姐姐怎麽了，好容易來宮中一趟，還在這兒淋雨，快，進昭然宮避避雨，本想來這裏送送公主，沒想到卻錯過了，也好，讓公主心無顧忌的去，也不難為。”
江婳轉目看着樂雙，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你看你，明明知道下雨，還要跑出去，就算要出去送公主，也讓若兒陪着呀！冒冒失失的。”
江婳坐在周語醉的床上，心中諸多疑問，擡眼望着床頂，目光空淡淡的，問道：“妹妹，公主變得傻傻呆呆的，連我是誰都認不出了，這樣出嫁，真的好嗎？”
“噓……不許胡說。”樂雙随之讓所有服侍的宮女太監們都下去了，親自到門前窗前把門窗關緊，給她送來一碗熱水，“趁熱喝，喝完了，就別再胡思亂想了。”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江婳極力解釋，她可以确定，那不是夢。
樂雙溫溫一笑，垂眸低語，“姐姐，公主她，是不得已才裝成癡癡傻傻的模樣，否則，你今天可能就連癡癡傻傻的公主都看不到了。”
“怎麽說？”江婳突感身子涼涼的，一口氣把那杯熱茶給喝了，又聽她這一番不明所以的話，心中更增疑惑。
樂雙往床上坐去，更加貼緊了江婳，溫言細語的說：“公主回宮後醒來，就準備再次逃離皇宮，沒想到，卻在半途遇上了皇後，公主親眼目睹皇後親手掐死一個妃子，那個妃子剛失寵不久，就得了失心瘋，好在撿了一條命，茍且的在宮中活着，也不知是哪裏得罪了皇後，皇後要将其置于死地，公主哪裏見過這種場面，當即大喊大叫了起來，被皇後逮個正着，就暈了過去。”
“從那以後，公主就整天裝瘋賣傻，親眼目睹皇後娘娘把公主府裏的宮女侍衛們一個個毒死打死，僅留下那麽幾個伺候着，直到皇後覺得公主是真瘋了才沒有繼續作為，便瞞着皇上讓和親順利進行，皇後費了不少心思。”樂雙悶悶搖頭，“這樣也好，公主那麽天真，怕也是不想在宮中待了，三日雖短，卻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情，不管好的壞的，只要自己認為是對的，那便安好。”
“原來……是這樣。”江婳不禁落淚，“安好。”
這也就是公主能夠忍得過去，若是換做了她江婳，定然做不到如此。
沒想到，曾經那麽驕傲那麽不服輸的公主竟也會為了一件事情而妥協，也許，她在這三天，看懂的東西，不止一樣吧！又或許，她覺得別國新鮮，想去玩玩。
不管是哪一種，江婳都不喜歡，她還是喜歡從前那個天真的周語醉，從前那個說話爽直，善良愛笑的周語醉。
天邊的雲漸漸陰沉，閃電劃過烏雲，雷鳴聲驚天，雨越來越大，已經分不清天和地的顏色，淚水和雨水的區別。
江婳和樂雙并肩站在門前，眼裏除了白色還是白色。
殊不知，長安城中紅妝一路，歐陽紹也跟了一路，從宮門口到長安街頭街尾，從城中到城外，一裏地，兩裏地，三裏地……
也不知跟了多久，他終于體力不支的跪倒在泥地水漬間，仰天長嘯，“啊——”便暈倒在路邊。
瞬間，周語醉掀開紅蓋頭，撥開後面的窗簾，遠遠望去，蒼白一片，她似乎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又似乎什麽都沒有聽見，現在看來，是自己的幻想罷了。
長安離自己越來越遠，國土離自己越來越遠，那麽，她随身攜帶的小佩刀應該何時把她送入夢中。
下一世，她再也不要當這個該死的公主了，也不要擁有那害人的愛情，這些東西都是騙人的，也只有她才會上當受騙。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