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開始肆虐時,韓若眠看見了被随意丢棄在公子府的兮月公主,襁褓裏塞着一封韓王安的懿旨,他不知道一個小奶團子哭聲原來可以那麽大,但他知道,不論哭得多大聲,只要進了這公子府,就等于被韓王安抛棄,任其自生自滅。本着各掃門前雪的心态,韓若眠轉身回了屋,直到哭聲變得微弱,他終于忍不住打開了門,在遠處觀望的魚姑知道主子心軟,在門口抱起了孩子遞給韓若眠。看着可愛的小奶團子,他下定決心要守護孩子健康長大。
多年前的韓若眠是韓王安子嗣中的一個,也是最不出色的一個。他不愛表現,韓王安甚至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個孩子。
那時月姬還活着,韓王安也不昏庸,一切都走在正軌之中。但韓若眠的母親蔡姬性子軟弱不受寵,所以生活也比較拮據,好在蔡姬會做刺繡賣錢,并且有月姬的幫助,他們母子的生活過得還算平安順遂。
韓若眠從小就個性溫和安靜、與世無争,除了雕刻,對于周圍的事,他不太在乎。唯一能與韓若眠說話的,大概就只有蔡姬,月姬,他的大哥韓非和張良。
月姬看着蔡姬大腹便便的樣子對韓若眠說:“若眠,以後要多照顧你母親,她現在有了弟弟妹妹,以後可以陪你一起玩,這樣你就不孤單了。”
韓若眠:“嗯,我會照顧好母親的。”
月姬高興的說:“嗯,我們若眠已經是個大孩子了,以後要多和別人打交道呀,不要一個人悶着。”
韓若眠完全沒把月姬的話聽進耳朵,他就不愛和那些趨炎附勢的人打交道,但他還是恭敬的說:“謹遵王後教誨,今日要去書孰學習,我先告退了。”
月姬說:“啊,你看我把你要學習的事忘了,你快去吧,記得聽夫子的話啊!”韓若眠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蔡姬說:“謝謝王後對我們母子的照顧,不然若眠連書孰都去不了,大恩大德我們母子銘記心,當牛做馬也會報答你的。”
月姬輕輕的嘆息一聲對蔡姬說:“我只是做了我力所能及之事,大王忙于朝政,後宮由我來照顧,他也能放心。”
蔡姬說:“唉!王後娘娘其實我們都知道,不論是後宮還是朝政,你都在操勞。”說完無奈的撫了撫凸出的肚子。
月姬說:“這是身為王後的我該做的,能為大王分憂我很開心。”
蔡姬:“你這是何苦呢?這麽辛苦自己。”
月姬:“因為啊,這就是我對安的全部愛啊。”
蔡姬惆悵的說:“可是他懂愛麽?”
月姬苦笑着說:“也許以後他會明白我良苦用心,不過像現在這樣也挺好吧……”
蔡姬:“我不明白,當年出色的公子那麽多,為什麽你會選擇不起眼的韓安?”
月姬溫柔一笑,像是想起了甜蜜的過往:“那時候從邊疆回來,先王舉行慶功宴的時候,所有人都在誇贊我,只有安一個人問了我打仗累不累,受傷疼不疼,說了他以後會保護我這樣的話,所以我毅然決然的嫁給他,輔佐他。”
蔡姬無奈的搖搖頭,在她看來,韓王安自私自利,貪圖享樂,若是沒有月姬以及一幹大臣的扶持,根本成不了氣候。
這邊韓若眠走進了書院的大門,一開門就看見了他闊別多日的大哥——韓非。韓非是韓王安的長子,也是将來王位的繼承者,但是他總是不在意這些功名利祿,整天奔波在外,學着俠士玩浪跡天涯。
雖然他學富五車,但是天生有口吃的弊病,在心急的時候就會變得結結巴巴,經常鬧出烏龍,所比起辯論,他更喜歡寫文章。
韓非看見了韓若眠,他放下手裏的竹簡站起身說:“若眠,你來了。快坐下,我有事跟你說。”
韓若眠依言坐了下來。韓非說:“這次我從秦國游歷回來,看到了許多事情。我覺得韓國應該多學習秦國……”
韓若眠打斷了他的話說:“好了我知道了,每次你回來就要誇秦國政法好,誇嬴政多麽好,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韓非說:“唉,父王也不願聽,秦國自商鞅變法後慢慢強大起來,倘若父王和大臣們能支持我實行變法,那我做下一個商鞅又何妨?”
韓若眠拉下了臉:“大哥,這事不可能成功,所以你不能去冒險。”
韓非說:“你們怎麽就不信呢。”不過看着氣氛越來越緊張,韓非趕忙轉移了話題:“我這次去秦國,還了解到一個雕刻奇人,不僅木雕出神入化,石刻、陶塑等更是入無人之境,相傳只要可以雕刻的東西,他都可以利用。”
韓若眠激動地說:“太好了,那此人現在何處?”
韓非說:“嗯…暫且沒找到,此人極其神秘莫測,目前還在尋找。”
韓若眠說:“好吧,那是何人在幫忙尋找,替我道聲謝,以後我必報答他。”
韓非擺擺手說:“不用了,是秦王幫忙派人尋找,我們就靜候佳音吧。”
韓若眠說:“那怎麽行,秦國陰險狡詐,萬一以此來要挾……”
韓非說:“不會的,這是我和嬴政的約定,而且我付報酬的?”
韓若眠:“什麽報酬?城池還是人質?”
韓非:“沒有那麽嚴重,報酬就是我給他講學術,順便把我這些年寫的文章手抄一份給他。”
韓若眠:“就這麽簡單?”
韓非:“嗯,所以我要再去一次秦國,我要在那裏有作為一番。”
韓若眠:“那你的韓國呢?”
韓非:“我愛自己的故土,但我更愛我的理想。”
韓若眠氣急:“韓國不重要嗎?你是未來的韓王,何苦背井離鄉供別國驅策。”
韓非:“這件事說不清,父王不願變法,甚至否定我的思想,我只是想去尋找能理解我的人。況且,他跟我說王宮太冷,讓我陪在他身邊。”
韓若眠見韓非心意已決,知道他大哥一旦下了決心就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了。
他輕輕的說了聲:“保重,小心點。”說完兩人就道了別分開了。
當天韓非就同月姬告別,月姬看着長大的孩子紅了眼眶。
韓非直直跪下磕了三個響頭:“母後,孩兒不孝,不能長久陪在你身邊,兒臣不忠,不能扶持韓國社稷。孩兒只想去做想做的事,去游歷,去辯法,去尋賞識之士。”
月姬看着韓非磕腫的腦門,心疼的扶他起來,嗔怪道:“你這孩子,榆木腦袋一個,凡事要知道變通,你撒個嬌就解決的事,非要傷害自己惹為娘心疼。”
韓非:“孩兒知錯了,但是母後不生氣嗎?”
月姬:“為什麽生氣?你能去追尋自己喜歡的生活,是一件好事,只是我舍不得,倘若你在我身邊,我可以保護你,但是你去了遠方,我的羽翼就不能為你遮風擋雨,你只能靠自己了。”
韓非:“我不能永遠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遲早要獨自翺翔。”
月姬:“唉,白家都是癡人,認定的事情就死不悔改,既然你要游歷四方,那就去吧,不要有後顧之憂。”
韓非又驚又喜,差點又要跪下。
月姬連忙拉住了他:“好了,我們母子倆不要這麽生分。不過很久以前我就想如果你長大了想做将軍,那我就教你行兵打仗;如果想做國君,那我就教你治國之道;不過現在也挺好,你有了你的追求和夢想,我只願你活得平安健康就行。”
在那之後,月姬不知道用什麽方法說服了韓王安,并且力排衆議讓大家都不再幹涉韓非,讓他沒有後顧之憂的踏上旅途。
王宮裏每日風雲變幻,宮廷鬥争層出不窮,韓若眠卻不屑一顧,但是他萬萬沒想到有一天這把火會燒到他們母子身上。
韓王安坐在王座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即使是身懷六甲,他也不憐香惜玉。
韓王安憤怒的說:“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禍亂後宮,私通侍衛!”
蔡姬哭着說:“不!臣妾沒有,臣妾是被冤枉的啊!大王!”
韓王安咬牙切齒的說:“冤枉!你有什麽可冤的!私通侍衛,證據确鑿,擾亂後宮,你還有什麽好解釋的。”
蔡姬大喊:“臣妾冤枉,臣妾只是做了繡品,讓侍衛幫我倒賣。”
韓王安嗤笑道:“當年趁孤醉酒爬床,不就是你最會的把戲嘛。不過你供出那個侍衛來,我就饒你一命。”
蔡姬暗暗松了一口氣,幸好她會找不同的侍衛賣繡品,韓王安就不知道具體是誰,不然可能就拖累他。可是她覺得韓王安只是找個借口侮辱自己罷了。她沒有母族靠山,之所以跟了韓王安完全是被喝醉的韓王安強迫,現在卻被倒打一耙。
她好像想通了什麽一樣,笑了起來說:“哈哈……大王,臣妾侍候你那麽多年,你可把我當過人…今日不分青紅皂白怪罪我,為的只是想輕賤我吧。”
韓王安憤怒的說:“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
蔡姬戚戚然說:“這句話原封不動回敬你。”
韓王安憤怒的說:“閉嘴!”
蔡姬想來個魚死網破,但是考慮到肚子裏的孩子,态度瞬間軟化:“我怎麽都無所謂,但是求大王饒過若眠和肚子裏的孩子,他們都是你的親骨肉啊!”
韓王安說:“哼!這種來路不明的野種怎麽可能是我的孩子!”
蔡姬:“大王,他們是你的孩子啊!”
韓王安:“不必多言,不論如何我都不會信,來人!将蔡姬拖出去淩遲處死,和她有關的人統統趕出王宮。”
“大王,且慢!”
月姬匆忙的奔了進來:“請大王三思,蔡姬禍亂後宮實屬空穴來風,不要冤枉無罪之人啊!”
韓王安看到月姬,火氣頓時小了不少,他說:“王後,這件事你就不用插手了,我自有定奪。”
月姬說:“大王,她腹中的胎兒是一條鮮活的生命,難道要他們一屍兩命嗎?這樣做有失民心,為了王族的威信,不能這樣處理此事!”
韓王安一聽自己會失去樹立的威信,他躊躇了一下,覺得月姬的話有幾分道理,于是他放輕了語調說:“既然王後替你求情,那麽我就饒你不死。來人,将蔡姬打入冷宮,從今往後就讓她在那裏自生自滅。”
蔡姬:“大王果真只愛自己!”
韓王安:“還不把她拖出去!”宮人們慌亂的拖走了蔡姬。
在她被拖出去的那一刻,她對月姬說:“多謝王後求情……”
月姬:“作為母親,要将保護孩子視為比生命還要重要,你明白麽?不能意氣用事,我會把這件事調查清楚,還你一個公道。”
蔡姬:“多謝。”
韓若眠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心态平和的接受了這個安排,對于他來說搬去冷宮不過是換個居所罷了。但是對于即将臨盆的蔡姬來說,在這幽幽的冷宮中生存變得異常困難。
蔡姬臨盆時,月姬派人找來了穩婆,雖然條件簡陋,但所幸母子平安。這一晚韓若眠感覺到人生中第一次那麽緊張,聽見自己母親那撕心裂肺的叫喊,他在門外十分擔心。想到自己也是母親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不免有些感慨。這時遠在攬月殿的月姬也很擔心,但是韓王安不準她去見蔡姬,君命難為,她只能默默的站在宮門口祈願平安。
冷宮內,當聽見嬰兒哭聲的那一刻,門外的韓若眠松了一口氣,他這才發現他的手心裏全是汗。不多時穩婆便端着水出來了。韓若眠擡腳走進了門,蔡姬已經累得暈了過去,他輕輕走過去,看見空無一物的小床上多了一個肉乎乎的小嬰兒。
韓若眠好奇的用手戳了戳嬰兒的臉,她像小貓兒一樣蹭了蹭又陷入了沉睡,這個動作仿佛一陣暖流流進了他心裏。他淺淺的笑了,這是他第一次對生命的有了新的認識。他突然萌生出要好好保護妹妹的心思,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寒來暑往,随着孩子的一天天長大,韓若眠也擔任起了照顧孩子的重任。蔡姬身體大不如從前,因此她每日以織布換錢過活,再加上月姬的幫助,他們的日子過得還算可以。
韓若眠總是走在前面,小娃娃總是跟在後面,一不小心小娃娃被石頭絆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韓若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她抱了起來。
以前才開始學走路,小娃娃就磕磕碰碰,韓若眠怕她摔倒,不知不覺間已經對她形成了保護意識,每次小娃娃摔跤他的行動都快于意識。
肉乎乎的小娃娃爬到韓若眠大腿上抱着他的脖子親昵的叫着哥哥。在他雕刻的時候也不例外,甚至還含住木雕,弄得到處是口水。
韓若眠說:“丫頭不可以吃木雕,髒死了。”
小娃娃說:“好七,好吃。”
韓若眠輕輕的捏了一下她的臉就沒有再理她了,徑自拿出了韓非從秦國寄來的書信。
分別個兩個年頭的人終于有了音訊,但是信的字跡卻極其潦草,內容大致上是交代了宮中的一些事,拜師一事還沒有定論,叫他耐心等待,讀完信的韓若眠心裏沒由來的慌亂。果然,沒過幾天,韓非身死秦國的消息就傳來了。
韓若眠這才知道,他收到的居然是韓非的絕筆信,但信裏沒有求救,沒有怨言,沒有交代,就這樣,韓非死了。
從那天起韓若眠就頹廢了,丫頭看着哥哥的樣子,也不敢去打擾,她決定要自己照顧自己,不給哥哥和母親添麻煩。可一個小孩能怎麽照顧自己,沒幾天丫頭就生病了。
韓若眠注意但丫頭的異樣的時候,丫頭身體已經滾燙得吓人。蔡姬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看見丫頭的情況時也下了一跳 。
這時天空開始滴落雨點,蔡姬說:“若眠,你帶丫頭去回去,我去找人!”
韓若眠雖然心急如焚,但是他還是依言點了點頭。
蔡姬慌忙跑到太醫院,因為她是個冷宮妃子,醫官們都各自推脫。
蔡姬跪在太醫院門口捧着僅有的一點財物一直磕頭,磕到頭破血流也不曾停止,最後有人看不下去了,才答應來看丫頭。
醫官搖搖頭說:“小公主的病來得太急,她本身又體弱,恐怕是撐不過今晚了。”蔡姬哭着說:“醫官大人你再想想辦法!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醫官為難的說:“恕我無能為力了,這孩子有早夭的征兆,已是無力回天。”
韓若眠一把揪住醫官的衣領憤怒的說:“庸醫!丫頭怎麽可能會有事!”
醫官推開他理了理衣服說:“多說無益,要不是看在王後的面子上,你們以為誰願意來?”
韓若眠攥緊拳頭要沖過去,蔡姬拉住他的手說:“若眠不要沖動!”說完轉頭對醫官說:“謝謝您了,我會另想辦法的。”醫官一句話都未說,提着醫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