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1 兵敗,與命定
尚未拂曉,俄瑞斯被房外看守的守衛叫醒——前哨來報,斐洛亞率領一支軍隊突襲他們營地,殺死了駐守的幾個士兵。
斐洛亞向來喜歡先發制人,俄瑞斯并不意外。女王被擄,新王再臨,城邦內謠言甚嚣塵上。因而開戰迫在眉睫,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匆匆下床,披上青銅胸甲和頭盔,打開門,幾個熟識的将領在院子裏徘徊,眼窩深陷,帶着焦慮的陰影。
“殿下!他們帶了不少人,把我們的人往隘谷逼,恐怕要圍困我們!”
俄瑞斯披上鬥篷,今年的春天仍然殘餘着冬日的淩冽與肅殺,冷冷夜風下,叢林和山谷依舊在沉睡,偶有火光閃爍。
“不必驚慌,我們現在就過去。”他說:“他們勝在人數多,但并不熟悉地勢。”
他的鎮定叫幾位将領臉色稍微和緩了一些,又想到他身上傳聞中神賜的好運氣,才紛紛收了疑慮,跟随在他身後。
他們騎馬,很快到交戰的山谷附近。這裏密密麻麻生長着野生冷杉林,駿馬都被困在外面,鼻息怒噴,發出躁動不安的嘶鳴聲,跟弩炮呼呼轟轟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俄瑞斯命令官長們帶着士卒往山嶺上跑。這些士兵素習山路,很快鑽入層層疊疊的密林之中,他這才看清楚敵軍,确實出動了不少阿爾戈斯的精銳。
這些士兵訓練有素,見他們潛奔到山林,也沒有追逐,反而聚攏等待命令。一時間嘈雜聲止,只有三三兩兩山鷹沙啞的叫聲,整個世界仿佛陷入到一種奇異的寂靜之中,雙方都在尋找合适的突破口。
“殿下。”一位經驗老道的将領壓低聲音問他:“我們要不要到河谷另一頭去,他們應該會過來。”
“斐洛亞未必會往那邊去,先不要輕舉妄動。”俄瑞斯回答。
“可是……”老将軍喃喃自語:“除開撤退,他們只能前進。”
“他們撤退也說不準。”俄瑞斯說:“再等等。”
這場景完全是當年克麗特奪權那場戰争的重演,俄瑞斯料定斐洛亞不會犯下埃吉斯當年被敵誘出,自亂陣腳的錯誤。果不其然,那場大軍集結後,開始緩慢地往山谷外疏散。
老将軍瞠目結舌:“難道他們不打了嗎?”
“他可以不打,但城邦那群元老不會輕易放棄。”俄瑞斯說。
多虧他母親對斐洛亞的猜忌,她用她那巧妙的制衡之術,始終沒有讓斐洛亞獨掌軍權。
果不其然,敵軍內部似乎産生了争執,那些撤退的士兵重又聚集,攜弓往山林間,追逐他們的痕跡
阿爾戈斯的士兵太久沒有打過敗仗,那些長老恐怕也未曾親眼目睹過刀劍,畢竟,參與過特洛伊戰争的人要麽死了,要麽投奔了他,軍中驕傲氣焰滋長,絲毫不把他們放在眼裏。
對付這樣的對手,俄瑞斯都提不起太大的興趣,他喚軍長帶領士兵跋山涉水到高處投石射箭,冷眼在一邊觀戰。緊随其後的阿爾戈斯士兵被彎曲的山路耗得精疲力竭,結果又慘遭滅頂之災,撕裂的喊叫聲淹沒在轟隆響動的巨石洪流之中。
忽如其來的反攻叫他們人數折損過半,殘部這才驚覺落入陷阱,踉踉跄跄奔下山,但為時已晚,敵軍已至窮途末路,俄瑞斯沒有放過他們,遣士兵張弓搭箭,細細密密的箭矢如雨從天而降。
劃過天空的,還有迫不及待循血而來的禿鹫,在淩晨幽藍色的天頂盤旋,勇猛的士兵們帶着汗臊和灼熱的氣息從俄瑞斯身側一擁而上。戰争、髒污、死亡近在咫尺,他卻沒有太多實感,他知道自己會贏,僅此而已。
直到瞥見隘谷外另一支已經全身而退的敵軍,他才陡然鎖緊眉頭,凝伫良久,臉上結了一層寒霜。
對方也在死死盯着他,是斐洛亞。拜克麗特所賜,他能掌控的軍隊就只剩下不到原先的四分之一。俄瑞斯毫無感情地回望他,唇邊帶上一絲笑意,近乎嘲弄的憐憫。
“給我一支矛。”他對身邊一個士官說。
士官不明所以,慢吞吞伸出手,将矛遞給他。俄瑞斯毫不遲疑伸展開手臂,身軀前傾,立刻将長矛急速射了出去。士兵們瞪目看着那只矛不可思議地劃過峭壁和葉片,直直沖着對方将領的首級破風而去,那将領迅速側身,躲過矛尖的死亡之吻。
“再來。”他沉聲道。
一支支長矛被遞過來,抛擲到山下,不偏不倚地沖向斐洛亞,甚至預判了他閃躲的方向,猶如密不透風的獵網朝他撲來。斐洛亞一邊帶着隊伍撤退,一邊投槍回擊,兩人仿佛心裏只有置對方于死地的念頭,不知疲憊地隔空鬥争。
猶如一場你來我往的棋局。
想到這,斐洛亞立即想起那枚從未贏過的骰子,命數永遠站在俄瑞斯那邊屹立不倒。而正當思緒閃過的下一刻,在周圍士卒驚恐的目光中,一支長矛從眼角餘光飛射過來,刺穿了他的手臂。
俄瑞斯放下手,身旁的士官恭謹地弓着腰,再度給他呈獻一柄鋒利的茱萸木長矛,不無遺憾地盯着斐洛亞負傷離去的身影,嘆氣道:“唉,可惜讓他跑了。”
俄瑞斯沒再接過矛,目不斜視,專注地望着暗影重疊的山谷,黎明的一線微光沿樹斜照,點亮他冰冷的面龐。
“他遲早得死。”他淡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