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只知道這一個寬泛的坐标,找到一個人并不太容易,除卻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大多數店鋪已經關門了,人影稀落,燈光也不好。
周舟在一樓轉了一圈,沒有找到陳楚郅的身影,手機也再沒有收到他的消息,商場裏彌漫着一種末日的氣氛,少見的幾個孤單的人都拖着沉重的步子,看着垂頭喪氣。
要麽不管他了。
周舟在樓梯的附近停住了,一個成年的男人,在暴雨夜呆在商場又有什麽關系呢?即使沒有手機,他長了嘴啊。
心裏勸自己這麽想,但是腳底下像被膠水黏住了,吞吞吐吐。
再看一眼吧,就一眼。
終于,在某一個進口處的小店鋪門口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倚在玻璃門上,頭後枕着門上挂的大鎖,閉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那樣高大健壯的籃球少年縮成小小一團,很容易便看過去忽略了他,周舟走近,沒有壓着腳步擦地的聲音,但是陳楚郅似乎渾然不覺,依舊沉沉地閉着雙眼。
周舟站定在他腳邊,“喂。”
陳楚郅的眉峰隐約地顫動了一下,眉心微微皺縮,有一道微小的紋。
周舟又大聲地喊了他一遍:“喂。”
依舊沒有得到回應。她蹲下來,湊近去看他的臉,這樣近的距離才發現他臉頰上透出的一點點紅暈。
“陳楚郅?”她伸手拉他的胳膊,搖了搖。
好幾聲之後,陳楚郅才緩緩睜開眼,等看清楚蹲在地上的人後,沒有表情的臉漸漸生動起來,驚喜道:“舟舟?”說話的聲音還帶着一層沙啞。
“你好像生病了?”
陳楚郅調整了一下坐姿,倚得端正些:“好像是。”
周舟不放心道:“好像發燒了。”
陳楚郅看着她:“是感覺額頭有點燙。”他聲音低低的,語速慢慢的,還有點委屈。
周舟順手便去探他的額頭,她的手心溫熱但在他的額頭上感到另一種溫熱,“好像真的發燒了,你要不要緊?”
陳楚郅傻笑,在她的手心之下蹭了蹭,看着她樂呵呵地,臉頰上更紅了。
周舟忙抽回手,不客氣地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膝蓋,硌人的骨頭撞得她手掌都疼了,但她忍住痛,“你活該!”
陳楚郅一遍憋笑,一遍要去查看她的手掌,只拉到了小臂便被甩開。
“陳楚郅!”
“嗯。”又切回了懶洋洋的乖孩子語氣,眼眶還紅了。
周舟有些無力,“你為什麽到這裏來?”
“想來修手機。”
周舟看了一眼旁邊地上的手機,黑着屏,從內部滲出水漬。
“你知不知道下暴雨了?”
“嗯。”
“我不是送你去地鐵站,讓你快回家嗎?”
“嗯。”陳楚郅頓了一下,解釋道:“進地鐵站就發現關東煮都濕透了,扔了就立即給你點了一份外賣,結果剛加到你的微信,手機就打不開了。”
“所以就非得這個天過來?”周舟指着地上那把壞透了的破傘。
陳楚郅認真地點了點頭,“想立即看到你有沒有同意。”同意或是拒絕。
周舟斜睨着他:“你覺得我會給你發什麽消息?”
陳楚郅道:“本來覺得,你或許會說諸如‘當作今天的事沒有發生過’或者‘我們不要再見面了’這種話。”作為拒絕的答複。
“知道我要拒絕還來修什麽手機。”
陳楚郅抿嘴,乖乖的。
周舟看了一眼手機上他們的聊天頁面,繼續問他:“那現在呢?”
陳楚郅只是笑。
周舟瞪他。
陳楚郅道:“現在你要罵我。”
他的身下一片水跡,顯然是被雨淋得透透的,本來是高興的眼眸裏因為有點發熱添了一絲苦意。
周舟皺眉,看他幾秒,起身擡腳就走。
雨還在下,看着毫無轉小的樣子,商場裏沒有藥店,走了一會,在一家還營業的便利店裏買到礦泉水。只有冰的。
周舟抱着瓶子,提着一包能墊肚子的小零食,又走回去。
陳楚郅不感到意外,他的目光追随着她走遠,又迎接她走回來,十分自信地篤定她的心。
周舟說:“要不要喝點水。”
陳楚郅點頭。
商場的冷氣還在工作,讓一個發燒的病人喝冰水有點太不人道,但是沒有其他選擇,她用自己的手心和小臂包裹住礦泉水的瓶子,希望用人體的熱度降一點溫。
陳楚郅要起身,但因為腦袋有點暈以及鞋底有些滑,差點跌倒在地上,好在他即時扶住了身後的把手,站穩了。
他伸手虛虛地抵住她手上的動作,周舟為了避免和他的身體接觸自然要停下,有點不解地看向他。
陳楚郅低了腰身,把腦袋湊到周舟面前。
周舟因他的靠近,愣了一下,但随即也反應過來,把瓶子貼在了他的額頭上。瓶身的空氣略略液化,水滴先落在他的臉上,又順着鼻梁滑下去。
一顆、兩顆、三顆。
直到陳楚郅說:“感覺額頭要被凍僵了。”
周舟從走神裏醒過來,一把把冰瓶子從他的額上拿開,遞給他,袋子裏還有許多吃的,也一并遞到他面前,“吃點東西,喝點水吧。”
陳楚郅問:“你吃飯了嗎?”
周舟道:“吃了。”
“是我點的彩虹廣場那家韓料店的外賣嗎?”
“對。”
“芝士球送到的時候是不是冷了?”
“嗯,有點。”
陳楚郅撇了嘴角,表情有點幽怨,“我打不開這個水。”
周舟說:“那你別喝了。”
陳楚郅把水放在一邊,在袋子裏揀吃的出來,“哪個最好吃?”
周舟有點好笑:“白桃的那個乳酸小面包,應該還行吧。”
陳楚郅點頭,從袋子裏拿出一個粉色包裝的方形面包,撕開口子,遞給周舟。
周舟抱臂在胸前,拒絕道:“你自己吃吧。”
陳楚郅不肯收手,執意要遞給她,一個固執的病人真是麻煩,周走偏不想受他的擺布,“我吃過了。”
陳楚郅露出有點受傷的表情,“我沒點芝士球。”
周舟熄了火,有點尴尬默不作聲地接過了乳酸小面包,在陳楚郅有些強勢的目光下咬了一口。
陳楚郅跟着撿了一樣自己吃。
周舟咬了幾口,收起來,也露出哀怨的表情:“唔,不好吃。”
陳楚郅嚼着自己手裏的餅幹,沒什麽味道,他吃得面無表情,伸手道:“那你給我吧。”
周舟把手背過去,他——怎麽像——秦斂一樣?但是只能是秦斂做這樣的事情。她臉有點冷,陳楚郅敏銳地發現了。
“我是說,給你扔了。”
“哦。”
他歪着頭觀察她,又說:“你和之前不一樣了”
周舟的臉上浮上一層犀利,立刻問道:“什麽?”
陳楚郅故意賣關子,不急不慢地嚼着手裏毫無味道的蘇打餅幹,又裝作被噎到的樣子,把剛剛的水再塞回周舟手裏,這意思再明顯不過。
周舟忍住心裏的沖動,面色平靜地幫他擰開了礦泉水,陳楚郅要接過去的時候,還虛晃了一槍,收手道:“說。”
“這幾次你有點冷,有點兇。”
漫不經心又認真的腔調飄到周舟的耳裏,讓她有點慌亂,“之前你總是微笑,耐心,溫柔,有禮貌,還可愛。”
周舟盯着他的臉,他那張有點欠揍的臉,不知天高地厚啊。
陳楚郅咧嘴道:“現在更可愛了,啊,最可愛。”
周舟旋緊礦泉水的蓋子,要收回去,陳楚郅卻手快地握住。
瓶身還有點冰,他的手指向下,用盡了勇氣和力氣,一毫米、一毫米地向下。
靜止的是她還是時間?抑或是這個整體,周舟想,她本可以逃跑,但安靜地化身成被守株待的“兔”,算不上身不由己,也不能說心甘情願。總之,她贏得了自己,也輸掉了自己,在這一刻,輸贏都是文飾,說不出口的話是借口,上不了臺面的理由,不如閉嘴。
而沉默變成願賭服輸的信號。
YES。
陳楚郅小心地攀援,順着地心引力但又抗拒它本身的粗暴作用,向下攀援,磨上她的指頭,指腹進攻,帶着他的體溫,炙熱地、猛烈地、沖動與理智并行地,他暗自把這巧妙的把戲叫做——染指。
觸碰到了,柔軟體貼,有點涼。端着平和沉着,試探、張揚。忽地勃然奮勵,然後攻城略地,一鼓作氣。
陳楚郅張開手掌,又扣上,完整地扣在周舟的手上,手心包着手背,合縫得無間,親密無間。
周舟一動不動,她不敢看任何人的臉。
陳楚郅道:“可以嗎?”
她沒有回答。這情景一言不發才是掌握主動權的優勢方。
陳楚郅早已騰空了另一只手,他端詳她平靜的臉,緩緩抽走這礙事的塑料瓶子,至此,他暫時性地握住了她,握住她此刻全心全意的顫抖。
瘋了。
但是……又怎麽樣呢。
他的內心被喜悅填滿,越是興奮激動,越是要屏住呼吸,他還要更近一步。濕漉漉的衣服啊,澆不滅這燃燒的火熱的心,腳尖向前,他邁出一步。
醍醐灌頂,星滅光離。
周舟正視自己,也正視陳楚郅,她說:“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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