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含回憶）
洛南一中門外種着一棵杏樹, 是一棵苦杏樹。
沈雲鹿八/九歲時，沈奶奶總會将車停在樹對面，躲在車裏, 看着沈雲鹿慢慢悠悠走向中學門口。
起因是因為有一次，她在學校受了委屈, 一怒之下撕碎同學的教科書，沈奶奶去接她時, 正巧看到她紅着眼眶，嘟着嘴, 坐在角落一語不發。
在沈奶奶耐心的勸慰下，那雙圓溜溜的小鹿眼滾水珠的速度逐漸減緩，軟聲裏夾着鼻音, 哼哼唧唧開始告狀：
“他們想要我的本子，我不給, 就說我脾氣壞, 不跟我玩，還說将來不會有人娶我，孤孤單單一輩子……”
“鹿鹿不要一個人……”
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撲進奶奶懷裏嚎啕大哭。
沈奶奶安撫着她, 側眸瞥見桌上那本被揉的皺皺巴巴的小本子, 擡手拿起, 她修長柔弱的指尖一張張撫平, 而後用手背沿着腰線撫熨平身後的旗袍，半蹲下身子。
“我們家鹿鹿這麽可愛，怎麽可能沒人要？”
她用指背拭去沈雲鹿眼尾的淚水，腕骨處的玉镯随着她的動作緩緩垂至小臂, 溫柔的聲音中透着無盡的寵溺,
“鹿鹿周歲抓阄時, 可是給自己抓了段姻緣的，我們這就去看看鹿鹿未來老公長什麽樣子，好不好？”
她聽奶奶說過，小時候抓阄，她在一堆物件裏，唯獨抓着一個小男孩的褲腿不放，因而這段姻緣就算定下來。
可是，自那以後，她卻再未見過那小男孩的樣貌，沈雲鹿也只是當奶奶講的童話故事，沒再當真。
如今舊事重提，她自然來了興趣。
小學放學早，沈奶奶還叫來跟她關系很好的林奶奶一起，給沈雲鹿特地換了身小旗袍，梳着兩個小丸子，在中學門口早早守着。
下課鈴剛一打，她就被兩個奶奶提溜下車，見她們沒有下車的意思，沈雲鹿轉頭疑惑地問道：“不是去見腦公，奶奶怎麽不下來？”
“老公要自己找，鹿鹿看上哪一個，抓住就行。”
林奶奶笑的滿面春風，搖着手裏的小扇，鼓勵她趕緊去。
面對兩個不靠譜的奶奶，沈雲鹿只能邁着小步子走到杏樹下，東張西望，在人群裏漫無目的地搜尋。
像她這樣，如同從民國畫裏走出的小團子很快吸引住很多人的目光。
時不時有人詢問她需不需要幫助，但她哪有時間，那對仿若星辰的眼睛忽閃着，飄忽不定。
忽然，留意到一個身影，他穿着幹淨的校服，面容稚嫩卻有着一雙深邃的眼眸，神情清淡，有一搭沒一搭回答着身旁人的問題。
似是發覺到這束異樣的視線，他也毫不吝啬地投來目光，沈雲鹿身形一怔，随即便向他奔去。
期間撞到其他人，步子顫顫巍巍，一個沒站穩，正巧倒進他懷裏，小臉埋進他腹部。
“有事？”
頭頂傳來禮貌疏遠的聲音，沈雲鹿慢慢擡起頭，白皙的額頭蹭紅一片，微翹的睫毛挂着幾點生理性淚水，委屈地鼓着個腮幫子。
“辭琛，你家妹妹？”男孩身側的同學打趣地問道。
“不是。”
“小妹妹，你是辭琛的什麽人呀？”
沈雲鹿含含糊糊地答道：“腦公……”
“哈？辭琛，你哪招惹的糯米團子啊？”
林辭琛蹙起眉，無奈地扒開她鎖在腰間的手，“你認錯人了。”
可是，那雙小手如同牛皮糖一樣，從腰間剛下來，就又攥緊他的小指，手勁不小，一時半會還掰不開，只能任由她拉着，走出校門。
四下張望，林辭琛也沒看見小姑娘的家人，正打算把她交給保衛處。
沈雲鹿也察覺到他的企圖，大聲喊：“哥哥你不能想跟朋友出去玩，就把我扔下！”
然後，變本加厲地抱住他的腰身，不讓他離開，眼淚巴巴地看着保安大叔，“我專程過來接哥哥，哥哥不要我……”
保安搖着頭，“同學，不能這樣對妹妹，她還那麽小，怎麽能把她一個人扔在路上？”
“嗯嗯！叔叔說的對！”沈雲鹿噙着淚花，委屈極了。
林辭琛沒有理睬保安的責備，低下頭，注視着黏在身上的牛皮糖，低聲問道：“你說我是你哥哥，我叫什麽？”
“辭琛！”
聞言，林辭琛瞪了一眼身旁偷笑的同學，沒好氣地又問道：“辭琛是我的名字，我姓什麽？”
這可把沈雲鹿問蒙圈，焦急地攢着他的衣擺，求救地望向來時的小轎車。
可是車卻不見蹤影，霎時間慌了神，淚珠在眼裏打着轉，着急地四處搜尋。
“既然你答不上來，那就不是我妹妹，”林辭琛擡眸看向保安，“麻煩找一下她的家人，我不認識她。”
“林…”沈雲鹿看到不遠處的林奶奶，激動喊出“林”字，但由于哭的太久，嗚嗚咽咽，半晌“奶奶”二字都沒發出來。
“辭琛，真是你妹，她說你姓林！”
林辭琛也是一驚，不可思議地盯緊撲在懷裏的糯米團子，眼尾紅紅，肩頭一聳一聳，委屈的眼淚順着臉頰滑落，打濕了精致的小旗袍，幹淨易碎的模樣仿佛被他欺負慘了。
他只是怕麻煩，卻沒想到會惹得一個小姑娘泣不成聲，無奈地從衣兜中掏出紙巾，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濕漉漉的小臉，“算你答對。”
沈雲鹿迅速止住哭泣，露出笑容，墊起腳尖，光滑纖瘦的小臂環住他的脖頸，“就知道辭琛哥哥最好啦！”
‘咕~’
她肚子不合時宜地響起，林辭琛嘆了口氣，“餓了？”
“嗯……”
“想吃什麽？”
“只要跟辭琛哥哥一起都可以。”
那天林辭琛和同學陪着她，吃了沈奶奶不讓吃的快餐，玩了從沒進過的電玩城，直到天色全黑，沈家的司機才聯系上她，接她回了家。
自那以後，她就隔三差五地去中學門口等林辭琛，而沈奶奶和她的老閨蜜總是會偷摸呆在不遠處觀察着他們。
“所以說你去學校堵我，是早早預謀好的？”
醫院裏的白光灑在林辭琛清隽的面容上，五官早已褪去曾經的稚嫩，下颌線變得堅毅流暢，但那雙純黑色的瞳孔帶着粼粼水光，像是濃墨滴落生宣，逐漸暈開出的漩渦，依舊深邃迷人。
他輕輕勾動小指，鎖緊她搭在其上的指骨，溫柔的笑意仿佛消融的初雪，沁濕沈雲鹿的心脾，她點點頭，“是奶奶們的計劃，他們一直躲在暗處。”
“這我知道。”
“你竟然知道！”
“若是第一次沒看見我奶奶，你覺得我會帶你玩那麽多嗎？”
林辭琛擡了擡眉梢，笑意愈濃，
“我可是很怕麻煩的，而且是奶奶她的計劃也不足為奇。”
“為什麽？”
“因為奶奶她們一直心心念念聯姻，可是她兩生的都是Alpha，沒成功，所以就轉到你我身上。”
“可奶奶說你是我抓阄抓到的。”
林辭琛斜睨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七歲那年，我被奶奶推到你面前，離你最近，抓不到那才奇怪。”
“不管啦，謝謝奶奶，把嬌嬌給我！”
沈雲鹿抿了抿嘴，弓起身子，湊近他幾分，濃密的長發順勢從肩頭滑落，那雙小鹿眼微微眯起，溫柔地凝望着他。
林辭琛知道她的意思，慵懶地淺笑一笑聲曲起手指，插/進她松軟的發絲，扶着她緩慢靠近。
濕熱的鼻息散發着靡麗旖旎的氣味，不由地，他心跳加速，小心謹慎地避開環繞在她身側的輸液管，含住她的唇珠，齒貝輕碾，短暫的淺吻後，凹凸精致的喉結上下滾動，溢出幾個低斂的音節：
“謝謝奶奶們，給了我最好的鹿鹿，不過……”
“嗯？”
沈雲鹿舔了舔嫣紅的唇，正打算趁他不備，對着他的喉結吧唧一口，卻被他突如其來的轉折，打斷動作。
“為什麽之後沒來找過我？”
見她舔唇，林辭琛起身倒了一杯溫水，用勺子輕輕攪拌，擡眸不解地繼續問，
“還有，為什麽要裝出不認識我的樣子？”
“這個……”
沈雲鹿輕抿一口勺中溫水，柔弱無骨的長指不自覺地絞着薄被，娓娓說道：
“有一次我去的早，還在門口的杏樹摘幾枚杏，打算給你嘗嘗，卻聽到你和同學提到我。
說你整天跟那個糯米團子呆着一起不無聊嗎？說你又不是我的保姆，整天陪我不煩嗎？
當時你沒有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那時候心裏可難過了，還啃了口杏子，特別苦……
那杏樹結的苦杏，我記了好久……
後來你越來越厲害，我就更不敢煩你……”
“我只是怕麻煩，懶得做解釋，卻沒想到惹你委屈這麽久。”
林辭琛放下水杯，從身後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處，靜靜注視着藥劑瓶中升起的泡泡，因為一句小小誤解，在反複的記憶中無限放大，最終破裂開來。
“跟你結婚後，你不認識我，我也要裝作不認識你，這樣才公平……不過還好……”
“嗯？哪裏好了！？”
“還好及時說開，不然等待我們的只會是悶悶不樂的離婚，然後再錯過好多。”
“鹿鹿，以後要是我惹你不開心，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不要再獨自去啃苦杏子了，好不好？”
沈雲鹿輕‘嗯’一聲，用空着的手摸了摸他的頭，“不許嫌我煩。”
“求你無時無刻地煩我”
“這樣的話，後天我想跟你回家。”
“不行，”林辭琛坐直身子，臉上浮現出沈雲鹿少見的嚴肅正色，“等你身體恢複再回去。”
“可是爺爺生日，我怕他擔心，再說不是有你在啊？”
作者有話說：
寶，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