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顏和林黛玉平日裏最愛聽山野怪志仙妖魍魉, 此時見荒山野嶺間有哭聲飄來, 小臉頓時吓得慘白, 雙雙躲在水靖身後,只敢露半個腦袋。
水靖拍拍兩小姑娘的頭頂以示安慰, 又叫一侍衛去看看怎麽回事。不多時, 侍衛回來,說有一婦人暈倒在山坡下, 身邊有兩小孩嚎啕大哭。
兩小姑娘一聽也不怕了, 仁善心熱的要去幫忙。水靖就讓人帶着兩小姑娘過去, 自己則和其他人慢慢跟着。
因已經偏離小道,山路崎岖甚是難走, 水靖奇怪一婦人和兩個小孩怎麽會跑到這種地方來, 直到看到人時才恍然大悟。
那婦人臉上俱是擦傷血漬,身上也有好幾處被劃破,顯然是從小山坡上摔下來的。兩小男孩差不多七八歲大, 背後也全是泥土,怕是見到她摔下後也跟着從小山坡上滑落下來。
經打聽, 原來那婦人是附近香山縣人,來西山是為挖野菜, 采摘時不小心從上面摔了下來。水靖看她身上背簍, 又見坡上似乎是有不知名的野菜,葉子都已經枯黃, 也不知能不能入口,但水靖卻仍然心存疑惑。
過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時節, 又與元宵佳節相近,普通人家都會在年前儲備好大半月的糧食,即便無錢買糧,也會一早就漫山遍野的挖好野菜。想來其他地方的野菜都已經被挖走,這婦人才會來西山碰碰運氣。西山多有皇親國戚或達官貴人的莊子,所謂民不與官鬥,百姓怕觸貴人黴頭丢了小命因而多不敢來這裏。因此,水靖認為,這婦人要麽是不會過日子,要麽就是圖謀不軌。
兩小姑娘很有善心,見到受傷的小動物都會帶回去照顧,更何況現在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水靖也不想因為他的胡亂猜測而枉故人命,便答應了兩小姑娘的要求,将婦人帶回溫泉莊子治療,反正這婦人就是真有問題,他也能立刻将她解決掉。
嗯,他就是這麽自信。
回去途中,兩小孩肚子不停‘咕咕’的叫喚。兩小姑娘便讓人拿些糕點給他們吃。兩小孩應是餓壞了,道了謝後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不過都沒有吃完,不舍看了眼剩下的糕點問這些能不能留給他們的娘親吃。
倒是孝順孩子。水靖心中萬分感慨,更加覺的那婦人不會過日子,連累孩子也跟着一起挨餓受罪。
“你們把這些都吃完吧。等到了莊子還有熱飯熱菜,你們娘不會餓肚子的。”林黛玉體貼的說道,“而且你們吃飽了才能有力氣照顧你們的娘親啊!”
兩小孩搖了搖頭,說他們娘還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想留給娘嘗嘗。
兩小姑娘還想再勸,被水靖給攔了下來。糕點畢竟只是零食,墊墊肚子就可以了,等回去後面條饅頭包子米飯應有盡有,這些才是主食,正經的能讓人填飽肚子。
溫泉莊子前院住着管事一家及莊上的打雜小厮,水靖讓他們清了個房間出來,就将那婦人安置了進去。那婦人滾下山坡時頭撞到了石頭,幸好山坡不高,只蹭破點皮沒有大礙,睡個兩三個時辰就能醒過來。水靖吩咐管事照顧好他們,便帶兩小姑娘回了主院。
兩小姑娘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立刻将所見所聞說與沐沅聽。水顏主訴,林黛玉在旁補充,沐沅等她們七嘴八舌說完後,對水靖笑道,“怎麽難得出去一趟就遇到這事,我都不知該怎麽說你好了!”
“說的好像是我惹來的一樣。”水靖無奈道,“你怎的不問問這兩個小丫頭,怎麽今天非要鬧着出去?”
林黛玉抿嘴笑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是在做好事呢!也許這就是天意。”
水顏忙點頭,“是天意,老天非要讓我們出去玩的。所以,爹,娘,以後我們要出去玩的時候你們千萬不能攔着。我們是要去做好事呢!”
“自己想玩還找了個正當理由?”沐沅戳戳水顏的額頭,“若不管着你,你這皮猴能給我上天。”
“不過兩個小丫頭有一點倒是說的不錯。這附近鮮少有人,天氣又冷,如果不是遇到了我們,那位夫人怕是要凍死。”
水靖說完林黛玉情緒明顯低落起來,“那兩個孩子就要變成沒娘的孩子了……”
沐沅責怪的瞪了水靖一眼,揉揉林黛玉的腦袋,笑道:“你自己就是個孩子還說別人是孩子。總歸人已經被你們救回來了,別的就不用再想了,白白添了心思。聽說你們兩個小東西今天去摘蔬菜了,摘了些什麽回來?”
林黛玉果然被移了注意力,立刻和水顏獻寶似的把籃子裏東西一一拿了出來,水靖和沐沅很給面子的吃了兩個瓜果……
日落西山,夕陽西照,那婦人醒了過來,管事向水靖通報後,才領着母子三人前來謝恩。
那婦人頭上圍着白布,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相比初遇時已經好上許多。一見水靖,趕忙拉着兩個兒子跪下來磕頭感謝救命之恩。
水靖指着水顏和林黛玉說道:“那兩個才是正主。如果不是她們,我也發現不了你們。”
那婦人聞言又趕忙向兩小姑娘磕頭。
林黛玉叫他們起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她們禁當不起。水顏則好奇問他們為何會在這種時日出來挖野菜。先不說有沒有野菜,雪後路滑,也比平時要危險許多。
“我這也是沒有辦法。”那婦人說道,“再危險也比在家裏餓死的好。”
“他們的爹呢?”
林黛玉阻攔不及,水顏已經把話問了出來。這母子三人在這種天氣下出來挖野菜,想也知道當家的男人已經死了。此時問出來,無異于揭人傷疤。
水靖和沐沅也是這般認為,不想那婦人卻咬牙切齒的說道:“他活着還不如死了,死了我們日子還能好過些,也不用受這些個罪。”
“他貪賭?”林黛玉只知道好賭之人都會傾家蕩産禍及家人。
“不,如果是賭博倒還好了。”那婦人搖頭苦笑,“他從來不吃喝嫖賭,還經常幫助別人。東家有事了他去幫忙,西家有難了他也會出一份力,整個香山縣的人都說他是難得的大好人,很多人都對他感激帶德。”
“可是……”她說着低聲啜泣,雙眼也紅了起來,“唯獨對他的妻子和孩子,殘忍到了極點。”
那婦人名叫秦三娘,是蕭縣一個員外的女兒,上面有兩個哥哥,後來嫁給她大哥以前書院的好友,祝家麒。祝家麒那時已是秀才,在香山縣縣衙內做主簿,家有幾畝良田,可以說是門當戶對的一樁好婚事。
秦三娘成婚以後也曾幸福過一段時日。祝家麒身上不見任何男人的壞毛病,對她也十分好;公公雖然早逝,但婆婆待她跟親生女兒一般,因此她日子過得十分順遂。秦三娘在嫁給祝家麒之前就知道他是個熱心腸的人,以前在書院就經常幫助有困難的同窗。因她大哥提過幾次,她那時就記住了祝家麒并對他有了好感。祝家麒婚後也是如此,誰家有了麻煩只要跟他說一聲,他必定會想辦法幫忙,秦三娘初時也引以為榮,覺的自己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今世才能嫁給這麽心地善良的人,後來又生了兩兒一女,直把人羨慕的眼紅。但是不過幾年時間,她就驚訝的發現家裏已經沒有了餘錢。
“怎麽會沒有錢呢?”林黛玉很是疑惑。主簿是縣令的副職,年俸大約有三十三兩,而且秀才可以免納田糧及徭役,每個月還有少許朝廷補貼。只要不鋪張浪費吃喝嫖賭,日子不僅能過的比普通人家好,每個月還能存下一些錢。
秦三娘面色悲然,“我成婚了才知,他從來沒有将俸祿拿回家過,但家裏又不是喝西北風就能過日子的。家裏的生活開銷,婆婆身子不好需要日日服藥,三個孩子也是長身體的時候,衣服要年年換新,這些哪一樣不是需要錢。這年年入不敷出,可不就捉襟見肘了嗎?”
“那你怎麽不跟他說啊!?”水顏急道。
“我豈是沒有說!?”秦三娘兩眼泛紅,悲然欲泣。
但祝家麒不僅充耳不聞,還說她自私自利心胸狹隘,然後仍然我行我素,在外當大善人,對家裏事卻是甩手不管。秦三娘無法,只能向婆婆求助,誰想婆婆比她哭的還要厲害,說只有她那早逝的公公才能管束祝家麒一二,其他人根本就管不了他。為了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秦三娘第一次跟祝家麒吵了起來,硬是将良田的收租錢給要了回來。因為這一鬧,不只祝家麒指責她,祝家麒的那些親戚朋友還有街坊鄰裏也全都責備她,說祝家麒那樣好的人真是瞎了眼才娶了她這麽一個自私自利的女人。
雖然在香山縣壞了名聲,但好在每個月都有銀錢,婆婆也時常安慰,秦三娘硬是咬牙挺了過來。不想祝家麒開始變本加厲起來,竟要将她帶來的嫁妝家具送給一戶沒錢給出嫁女兒打造家具的人家……
“這也太過分了!”林黛玉驚呼一聲,“嫁妝是你的東西,他怎麽可以代你處置?”
同為男人的水靖對祝家麒很是瞧不上眼,說道:“不經妻子同意就私用妻子嫁妝,這可是觸犯了律法,真要追究起來,不僅要革去功名,還要挨上幾十大板。”
到底是自己的相公,秦三娘再生氣也不會去官府告狀,便去娘家尋求幫助。她大哥也确實來了香山縣,但一夜過後,态度卻整個大轉變,将秦三娘訓斥了一頓不說,還說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家妹妹是個自私自利嫌貧愛富的人,說秦家好好的名聲都被她給抹黑了,以後他們秦家人都沒臉來香山縣,又警告她以後不許再回娘家哭訴,娘家今後絕對不會給她撐腰,寧願認女婿也不認她這個女兒。最後,秦三娘不僅沒有讨回嫁妝,和祝家麒的關系也更加的惡化,香山縣的人更說她是個壞心的惡婆娘。
“我的嫁妝早就已經全沒了,本以為日子也就這樣湊合着過了,沒想到祝家麒竟背着我們把祖傳的田地也都賣了,還把銀子給了別人。”秦三娘悲憤難平,哭泣不止,“婆婆因此氣得中風,現在只能躺在床上,連話都說不清。”
沒了收租錢,祝家麒每個月又給不了秦三娘幾個錢,秦三娘無法,只能去有錢人家做幫工。香山縣也不富裕,她一個月也賺不了多少銀子,只能勉強養活一家人。就這樣,她賺來了的一點東西也都會被祝家麒送給別人。
“年前我也挖了不少野菜,又買了一袋子的粗糧面。可前兒一看又全沒了。我也不知道跟他鬧了多少回了,他每次都躲出去不管不問。可就算我不吃,婆婆和三個孩子也要吃啊。我舍下臉想要把糧食要回來,結果只要回來一點不說,還被奚落了一頓,他知道後又回來跟我吵了一架。家裏是真的沒糧了,所以今兒我才帶着兩個兒子來這裏挖野菜,順便看能不能抓到些野物……”
秦三娘共有三個子女,九歲的長子和一對七歲的龍鳳胎。水靖見那兩個男孩面黃肌瘦,明顯弱小于同年齡的孩子,身上破舊的棉襖也已經不合身,也不知穿了幾年。
林黛玉看着秦三娘母子三人,突然覺得自己以前的自悲自怨有些無病呻吟。秦三娘一輩子幾乎要被祝家麒給毀了都沒有自暴自棄,甚至還努力的想要活下去,她也應該更加堅強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麽麽麽噠!
MeasureMeas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