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靖等人都很同情秦三娘的遭遇, 想要送她些財物, 卻被她拒絕了。
“救命之恩是大恩德, 我無法報答就已經很羞愧了，哪能再要恩人的東西。”秦三娘說道, “而且說出來也不怕你們笑話, 這些東西就算給了我最後也會落到別人身上。我家那位，那可是連自己親兒子的東西都能給別人的主, 家裏根本就留不住東西。”
水靖能夠理解秦三娘的心思。她如果拿了這些財物等于又欠下了一份恩情, 結果這些東西還用不到自己身上, 到時候生氣不說，最後還得弄的裏外不是人, 也沒人記得她的好, 還不如一開始就沒有比較好。
暮色漸沉，沐沅讓他們留在這裏休息一晚，明日再送他們回去。秦三娘卻說家裏還有婆婆和幼女, 她若留在這裏的話她們就要餓肚子了。
“恩人，能不能給我們幾個饅頭。”秦三娘低了頭, 羞的臉上通紅，小聲道, “婆婆和丫頭早上就喝了點清湯水, 現在估計還在餓肚子……”
沐沅忙命人拿來幾個饅頭肉包還有一些米面，用塊不顯眼的黑布包起來, 放進秦三娘的背簍裏，又讓人準備馬車送她們回香山縣。秦三娘感謝不盡, 方攜兒子随車離去。
“爹，娘，我不懂，那個叫祝家麒的，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啊？”水顏撓撓腦袋，很是迷茫。
沐沅沒有直接回答，問向林黛玉，“玉兒是怎麽想的？”
林黛玉側頭想了想，“可能對其他人來說他說是好人，但對家人來說他是壞人。不過我不喜歡這樣的爛好人，秦氏母子太可憐了。”
水顏用力點頭，“我也不喜歡，當他的家人實在太悲慘了，連飯都吃不飽。”
“爛好人？”水靖嗤笑道，“爛好人雖然也不怎麽樣但卻比他要強多了。最起碼爛好人寧願自己餓肚子也會把吃食留給自己的家人。而他？典型的慷他人之慨成就自己的名聲。”
水顏問道:“他為什麽沒有餓肚子？他不是把糧食都送給別人了嗎？”
沐沅解釋道:“他在衙門裏做主簿，可以在衙門吃飯。而且他給人幫忙別人總不會讓他餓肚子。”
“原來他吃獨食啊！”水顏恍然大悟，憤憤道，“真是太氣人了，他怎麽可以這樣！？”
“有些人就喜歡聽別人的吹捧，如此才能讓他們覺得自己有很大的本事。他們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水靖冷笑，“殊不知在別人的眼裏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無可救藥的蠢貨。”
“那些他幫助的人不應該對他感恩戴德嗎？”林黛玉疑惑起來。
“若你看了他妻兒這般樣子，你還好意思跟他借錢借糧嗎？”水靖問道。
林黛玉搖了搖頭，“他家裏人都吃不上飯了，我哪裏好意思開這個口，這不是害了人家嗎？”
“就是這個理兒。但凡心思正的都會像你這般想。只有那些心術不正的人才會在這種情況下向他借錢借糧。這些人其實家裏根本就不缺這些，就是單純的想要占他便宜。嘴巴一張就有錢有糧，誰不喜歡？不過如果有一天借不到了，他們根本就不會再搭理祝家麒，有的人甚至還會心懷怨恨認為他是假好人。”
“這就是所謂的升米恩鬥米仇嗎？”
“沒錯，有句話叫救急不救窮。窮人很多，你幫了一個是不是也要幫其他人？否則的話，你就會遭到那些沒有得到幫助的人的怨恨。但是你仔細想想你有沒有能力幫助這麽多的人。做事情一定要量力而為，絕對不可以不自量力，尤其是在會損害自己利益的情況下。損人利己的事情不可以做，但損己利人也要不得。”
林黛玉和水顏若有所思。
沐沅笑着将兩小姑娘攬進懷裏，笑道，“你們還要記住，以後找相公的時候一定要睜大眼睛去瞧，熱心腸的人不一定是良人，看起來冷漠的人也不一定就是鐵石心腸。對外人不假顏色，對自家人好，那才是真正的良人 。”
沐沅說到最後的時候意味深長的看了林黛玉一眼，看的水靖臉皮直抽抽。幸好林黛玉害羞的低下了頭，沒有注意到。
“現在說這種事還太早了……”林黛玉小聲說道。
水顏卻一點都不覺得害臊，反而一本正經的點頭道:“我明白了，就像那個祝家麒，誰嫁給他就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而哥哥雖然冷冰冰的，但對我們卻很好。所以哥哥就是良人。但是我又不能嫁給哥哥！”小姑娘苦惱的皺起眉頭，突然眼睛一亮，“對了，姐姐可以嫁給哥哥啊！”她看向林黛玉驚喜道，“姐姐，你嫁給哥哥吧，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塊玩了。”
沐沅差點激動的抱住水顏狠狠地親一口，真是鬼聰明！
林黛玉臉紅的幾乎可以滴出血來，羞惱道:“你混說什麽呢！？”
水顏得意洋洋的搖晃着腦袋，“我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與其以後讓我不喜歡的女人做嫂子，還不如姐姐做我嫂子呢！”
沐沅笑嘻嘻的看着林黛玉說道:“顏兒說的不錯，玉兒以後就留在這裏給我做兒媳婦，咱們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夫人也跟着鬧了！我、我不理你們了。”林黛玉嗔叫一聲，羞惱的跺了跺腳，捂着胭脂色的小臉跑了。
水靖挑了下眉頭，“瞧瞧，人都被你們吓跑了。”
水顏仰頭，“娘，我說錯話了嗎？姐姐生氣了？”
沐沅捧着水顏的小臉親了一口，“你玉兒姐姐是害羞了，沒有生氣。不過你玉兒姐姐臉皮薄，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但是你以後要在你玉兒姐姐跟前多說你哥哥的好話，多讓他們相處相處。”
水顏有些不高興，“我才不要把姐姐分給哥哥呢！而且和哥哥玩一點意思都沒有。”
沐沅忙哄道:“你剛才不是還說想和你玉兒姐姐一輩子在一起嗎？只有你玉兒姐姐嫁到咱家來，你才能一直和她玩。如果你玉兒姐姐嫁到別人家，就不能再和你一起玩了。所以你現在要多幫幫你哥哥，不能讓你玉兒姐姐嫁到別人家去。”
水顏皺着小臉想了半天，才無奈道:“好吧，也只能這樣了。不過哥哥比姐姐大那麽多歲，這不是老牛吃嫩草嗎？姐姐真是虧大發了。”
水沐練過劍，又沐浴更衣，這才來水靖的院子裏與家人一起用晚膳。半途迎面遇到跑過來的林黛玉，他皺了下眉頭，正想問她怎麽這個時間跑出來了。卻見林黛玉看到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行禮，而是頭一扭啪嗒啪嗒的跑掉了。
水沐:……？？？
秦三娘的婆婆死了。
水靖等人次日才知道這個消息。因夜色已晚，水靖便讓送秦三娘母子的車夫和小厮在香山縣住一夜，順便打聽一下祝家的情況。
秦三娘母子是在香山縣外下的馬車，說坐馬車太顯眼，說不定會被人誤會她在外面發了大財或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小厮一聽就沒有再勸，只讓馬夫行慢一些，在後面慢慢跟着秦三娘母子，直到進入香山縣內才與他們分開。
祝家麒在香山縣可以說是很有名氣的人物。小厮不過在客棧随口問了一句，就有不少人搭話。全是說祝家麒的好，幾乎要将他誇上天，還告訴小厮如果在香山縣遇到什麽難處，只管找祝家麒，找他比找官府還有用。小厮又試探的問聽說祝家麒的妻子孩子都吃不上飯了，他怎麽還有功夫去幫其他人。然後那些人又開始說起了秦三娘的壞話，說秦三娘摳門又自私，不喜歡祝家麒做好事，所以故意裝窮挨餓。幸好祝家麒沒有被秦三娘蒙蔽，依然熱心助人，要不好好的一個大善人就要被一個頭發長見識短的自私女人毀了。
沒有一個人相信祝家揭不開鍋，都說祝家麒是秀才又不是傻子，怎麽會放任自己家人挨餓受凍自己卻在外大撒銀子。祝家麒肯定給了秦三娘足夠的錢財，只是秦三娘這個守財奴不舍得花錢而已。
消息打聽得差不多，小厮就沒再繼續問下去，與車夫在客棧睡了一夜，準備吃了早飯就回去複命。客棧大堂來往人多，祝家麒又是當地名人，小厮只豎起耳朵就将祝家昨夜發生的事情聽了個大概。
祝家麒的老娘昨晚死在了床上，發現時身子都已經有些僵硬，不知死了多久。祝家麒的女兒也已經奄奄一息——
一晚上幾乎沒怎麽睡着的林黛玉一聽也不別扭了，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那個祝家麒在做什麽？”
“聽說那個時候他正在別人家裏喝酒。人還是剛回去的秦三娘發現的。”
“好個豬狗不如的東西！”沐沅驚道。
“她們是生病了嗎？”水顏問道。
水靖拍了拍水顏的腦袋，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怕是饑寒交加。”他昨日就已經發現那兩個男童人中黑炭色，兩眼發黑，口周浮現黃黑之色，不久将離開人世——吃不上幾頓飽飯，又衣不蔽體，再加上這個冬天格外寒冷，兩個孩子怕是很難熬過去。而秦三娘的婆婆和女兒，一個長年卧病在床，一個是女童本就嬌弱，身體更是支撐不住。
水顏抿了抿嘴巴，情緒很是低落。雖然知道這世上有人會被餓死和凍死，但這還是第一次離她這麽近。
“秦三娘一定很傷心吧……”林黛玉女兒家心性，不覺流下淚來，“她昨兒急着趕回去就是給她們吃頓飽飯，可惜終究沒有趕上。”
水顏見林黛玉哭，索性也傷起心來，靠在沐沅的身上抽抽搭搭的掉眼淚。
“還不止這些。”小厮搖頭嘆道，“小的還聽說，祝家麒看到老娘屍體的時候怒不可遏，狠狠打了祝夫人一巴掌，責罵她沒有照顧好婆婆，不少人也都懷疑祝夫人有虐待婆婆之嫌。”
“實在可恨！”沐沅怒道，“他竟還有臉打罵秦三娘！他怎麽也不想想，他自己也是在外面喝酒，如果不是秦三娘，他連自己老娘死了都不知道！”
“娘，秦三娘他們以後也會死嗎？”水顏說道，“我不想他們死。”
“死？”沐沅冷笑道，“要死也該是那祝家麒死。這種人，死不足惜。”
兩小姑娘點點頭，林黛玉說道:“秦三娘很努力，就是變成寡婦也能把三個孩子拉扯大，這樣反而更好。”
就是方法太過粗暴，水靖不贊同道:“祝家麒如果死了，香山縣的人還不知道會怎麽說秦三娘，說她克夫怕都是輕的，嚴重的說不定會給她安個謀害親夫的名頭。秦三娘帶着孩子去其他地方重新生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又沒有做錯事，何苦要像個罪人似的帶着壞名聲離開？而且她娘家離香山縣也近，到時候事情一傳回她娘家，她娘家人還不得恨死她。我看秦三娘是個孝順的，對婆母都能那麽孝順，對自己親爹娘怕也不差。秦三娘應該也不想一輩子不能夠見娘家人。”
“那你說該怎麽辦？”沐沅說道，“難不成你已經有了主意？”
“先去香山縣走一遭。看看現在情況究竟如何。”
水靖原意是自己單獨過去，但沐沅心裏惱悶，急不可耐想要看到祝家麒下場，說若是水靖的辦法不能讓她滿意，她就親自動手。水顏和林黛玉也說她們留在這裏肯定吃不下飯睡不着覺，還不如一起過去鋤強扶弱。水沐倒是興趣缺缺，卻被沐沅硬拉了去。
香山縣不大，又地處偏遠，來往人不多，不若臨縣蕭縣繁榮。一行人入縣，街道上較為蕭瑟，無幾人行走。由已經來過一次的小厮帶路，尋到客棧落腳。休整的同時，水靖又着人打聽秦三娘的消息。
一路馬不停蹄，林黛玉和水顏頭次這般趕路，身體都有些吃不住，小臉蒼白。沐沅心疼，哄着兩小姑娘喝姜水睡覺，兩小姑娘進入夢鄉不久，打探的人回來了。
秦三娘正在照顧一條腿已經踏入鬼門關的閨女，片刻脫不開身。祝家麒正在為老母辦理身後事，縣裏不少人都在那幫忙。幸而現在是月初，祝家麒剛領的俸祿未來得及散出去，還有錢請醫買藥和買棺材舉行葬禮。
“看來那些得祝家麒好處的人也并不是沒肝沒肺嘛！”沐沅若有所思，“還知道去幫忙？”
“又不是所有人都心思不正。就算沒受過祝家麒恩惠的卻與祝家麒交好的人，這種時候也會去搭一把手。但是心思不正的人卻并不是良心發洩了。”水靖解說道，“他們如果不去幫忙，祝家麒說不定會對他們心生芥蒂，以後很可能就不給他們銀子了。他們這麽一想，所以這個時候才會在祝家麒跟前賣力氣。你看着吧，如果是祝家麒本人出了事以後沒法給他們銀子了，他們肯定都跑的比兔子還快。”
“你到底是怎麽打算的？咱們都已經來了香山縣，你也該跟我說個大概吧。”
“不是我怎麽打算，重要的是秦三娘是什麽想法。”水靖點了點桌子，“咱們畢竟是外人，秦三娘過得好與壞咱們都只能在一旁看着，能幫則幫。你說秦三娘當寡婦會過得比較好，但你有沒有想過，秦三娘自己願意做寡婦嗎？”
沐沅聞言，驚訝地看水靖，“都這樣了，秦三娘還願意和祝家麒過日子？”
“你又不是她，怎知她願不願意？”水靖笑道，“父親是員外，兄長又是讀書人，秦三娘怕是從小就學習女戒。若她不想和離，咱們還能硬逼着她？”
沐沅一臉吃了蒼蠅的嫌惡表情，“如果真如你說的，秦三娘還想跟祝家麒過日子，我也懶得管她了，只是可憐了那三個孩子。也不知道是哪個天殺的寫出來女戒那種禍害人的東西，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水靖點頭表示贊同沐沅的話，将寫女戒的人大力譴責的一通，見沐沅心情好了些，他才叫人将保命丸給秦三娘暗中送過去，待孩子情況好轉，再帶秦三娘偷偷來見他。
祝家麒在忙喪事，總不好這個時候教訓他，見這事一時半會兒處理不了，水靖便着人去找一處兩進的院子，打掃幹淨住了進去。
保命丸到底有效，不過兩三日，秦三娘的女兒就已經轉危為安，只是身子還很虛弱，需得好生修養。秦三娘一進屋就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千恩萬謝起來。
水靖見她身穿喪服，臉色憔悴不已，比前幾日更加瘦弱，想是這幾日照顧女兒不得休息的緣故，便叫她起來坐下回話。
原來秦三娘回去時見她婆婆和女兒緊緊的依偎在一起，似是在取暖。她上前喊了兩聲，見祖孫兩人都沒反應頓時覺得不對勁，一摸身體，全都冰涼。秦三娘吓得魂飛魄散，趕忙摸鼻息，婆婆已經沒了氣息，只有女兒還微弱的喘氣。秦三娘當即淚如雨下，但她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再晚一點女兒也要沒了，于是讓兒子去找祝家麒，而她抱着女兒去找大夫。因秦三娘經常給她婆婆買藥，大夫對她頗為熟悉，沒提診金就直接開藥方抓藥。秦三娘心焦如焚的時候祝家麒帶着一群人找來了，上來就給她一巴掌責問她今天上哪去了，如果不是她瞎跑，娘就不會死。跟着祝家麒來的那些人也道女人應該留在家裏相夫教子，哪有像她這樣成天野在外面不着家的。
秦三娘本就悲痛欲絕，當即撲到祝家麒身上抓破了他的臉皮。秦三娘被人抓着，對祝家麒怒吼起來，說祝家麒把糧食都送給別人了，她不出去找吃的難道全家一起餓死不成，說祝家麒但凡想着家裏，回去看一眼，婆母又怎麽會死。
祝家麒可能頭腦清醒了點，有點心虛，沒有吱聲，但周圍的人看不過眼了，開始七嘴八舌的教訓秦三娘，說男主外女主內，家事本來就該秦三娘管，又說祝家麒是有公職的人，可以說是日理萬機，哪有閑暇時間去過問家裏事，你自己沒管好還有臉怨男人？
都是指責秦三娘的人，把所有錯誤都推到了秦三娘身上，又安慰祝家麒他一點錯誤都沒有。
被千夫萬指，秦三娘有苦難言，整個腦子嗡嗡的，哭吼着讓他們滾。
祝家麒得到心理安慰，覺得大家夥說的沒錯，說了兩句不可理喻就耍袖子走了。
……
沐沅一拍桌子，怒道:“一群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還真是有臉！顏兒，玉兒，你們看清了，男人就是這種嘴臉，你們倆以後一定要好好練武，誰敢欺負你們你們就直接拿劍把他們給砍了。”
水顏和林黛玉俱是心領神會的點點頭。
水靖在一旁忙道:“還是有不少好男人的，你別一杆子打翻一條船。”
沐沅正在氣頭上，瞪了水靖一眼，對秦三娘說道:“你以後打算怎麽辦？就這樣跟他耗着？”
秦三娘沉默半晌，咬牙道:“我已經不能再和他過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麽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