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正好, 寂靜無風, 門扉窗戶又不吝啬的全部打開, 屋裏很是暖和,但水靖卻感覺到自己後背上‘嗖嗖’的冒着冷意, 寒毛都立了起來。
水靖不是沒見過死人。當年宮變一事, 他血洗皇宮将包括繼皇後和三皇子等人斬殺殆盡那是眼睛都沒有眨過一下。也是因為如此,後宮那群當時在場的太妃至今看到他還跟見鬼一樣。但是, 他卻從來沒有見過還活着的死人。
這話聽起來有些別扭。既然還活着, 又怎麽可能是死人?死人又怎麽可能還活着?水靖這麽自信心爆棚的人, 也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的相面之術。也許人老眼花,有什麽地方看錯也不一定……
水靖罕見的失态引起了文東延和萬離的注意。兩人驚了一下, 萬離想要開口詢問水靖是怎麽回事卻被文東延暗中攔了下來。文東延雖然也想知道水靖失态的緣由, 但現在有外人在,卻不是說話的時候,即使問了, 水靖也不會說真話,何必多此一舉引人懷疑。
書香老爺也是吓了一跳, 忙問水靖可有傷到 ,又讓下人将碎片收拾幹淨, 命人給水靖上了新茶。
水靖一雙眼睛依舊緊緊盯着那位書香少爺, 眼中俱是震驚疑惑,眉頭已經緊緊皺了起來, 神色驚疑不定,像是在确認什麽一般。
見水靖如此模樣, 書香老爺不禁擔憂起來。畢竟他兒子三年前曾在鬼門關走了一趟,他不能不擔心害怕。
“先生,可是我兒有哪裏不對?”
水靖總算回過神來,但神色仍然不怎麽好,手腳也俱是冰涼。聞言看向書香老爺,動了動嘴巴,好半晌才艱難的說道:“令公子的面相……實在……驚人……”把他都驚的失魂不已。
聽到不是什麽‘印堂發黑’之類不吉利的話,書香老爺松了口氣,笑道:“原來是這樣。不知我兒面相究竟有何驚人,就讓先生如此失态?”語氣中似乎還有些期待。
不是兇就是吉,書香老爺已經在暗中猜想他兒子将來是不是會封侯拜相光宗耀祖了。
水靖張了張嘴巴,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真話肯定不能說,否則不是吓死書香老爺就是自己被人亂棍打出去。他想了想,只含糊的說了一句面相不同于常人,等閑之輩絕不可及。
書香老爺聞言誤以為他兒子就是那受了文曲星眷顧的人,撸着胡須笑開了花,看向他兒子的眼神滿是驕傲。
“可否将手給我一看?”水靖終于穩下心神,僵住的大腦開始運作起來。
書香老爺不疑有它,示意他兒照做。
掌紋淺而弱,若隐若無,生命力極為衰弱,與書香少爺所表現出來的精神面貌大為不同。一般這種手相者,大多應該躺在床上殘存茍喘,說不到一句話就會咳嗽不停。
水靖又問了生辰八字,仔細算了下命格。從這個八字上看,書香少爺這時候确實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
水靖才清明的頭腦又開始一團漿糊。要麽是書香老爺記錯了書香少爺的生辰八字,要麽是自己學術不精。雖然面相、手相、測八字全都出錯,發生這種情況的概率只怕比太上皇重新做皇帝還要低,但是大白天都能遇到還活着的死人了,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水靖思索了下,又道:“少爺自幼體弱,三年前又生過大病。老爺也知,春闱秋闱時許多人都熬不住,不若讓在下身邊的大夫為少爺診下脈,也能圖個安心?”
水靖這借口找的實在太爛,文東延聽得嘴角都抽了一下。不過他最在意的是水靖為何會讓萬離給那書香少爺診脈,甚至不惜暴露萬離的身份。畢竟一個算命的和大夫走在一起,一般人都會感到奇怪。
好在那書香老爺被欣喜沖昏了頭腦,既沒有覺得奇怪,也沒有在意水靖的前言不搭後語,反而認為水靖說得對,身體要緊。否則考上狀元就累死了,又有什麽用……
從這書香門第之家出來以後,水靖一直沉默不語。原本還有兩家要去探訪如今也沒那個心情。文東延和萬離二人也不擾他,只互相打了眼色,默默跟在後面。
即至別院,水靖灌下三杯熱茶,溫暖沁到了心頭,才感覺活過來了一般。
“那位少爺身體如何?”
水靖問的太突然,萬離愣了一下才神色古怪蹙着眉頭說道:“正要跟主子說這個事兒,只是剛才見主子有心事不好打擾。從脈相上看,那少爺五髒六腑都已損壞,微火殘燭,空有軀殼而已,能保住命就已是奇跡,但是觀他氣色精神卻與常人無異,實在難以解釋。這麽多年我從未見過這麽奇怪的脈相,即使醫書上也從沒有記載……也有可能是我讀書太少學藝不精的緣故。”他撓了撓腦袋,“我一會兒給師父去信,問問他老人家有沒有見過這樣的脈相。”
文東延也皺起了眉頭,面色沉凝的看向水靖,“平時主子只要看下面相就能算出一二來,今次為何又看了手相和問了八字。說起來,您對手相和八字都不算精通。如此這般,莫非那位少爺的面相哪裏出了問題?”
“他應該已經死了。”經歷過極大震驚,水靖已經可以坦然把話說出來,雖然說的時候仍然忍不住起了身雞皮疙瘩,“怕就是三年前的那次大病吧。”
繞是文東延出身魔教,江湖上駭人聽聞的事情都有聽聞過,此時也覺得毛骨悚然,整個人都僵住,雙眼瞪大。
萬離正在喝茶,聽後雙手一個不穩,茶水全潑在了他身上,有些甚至順着他的脖頸流進了衣服裏。但他此時卻顧不得身體不适,震驚的看向水靖,“……活死人!?”
“不可能!”文東延迅速回過神來,否定道,“我知你口中活死人的意思。雖然四十年前江湖上曾出現過活死人,但那是紅綠老怪将将研制的□□喂給活人,使活人喪失理智,猶如行屍走肉。但那位少爺卻跟普通人沒什麽區別,一點行屍走肉的痕跡都沒有。”
“……也許□□被煉制改良了呢?”萬離忍不住說道。
“那也是以活人為基礎。”文東延道,“但依主子的意思,他現在應該已經入土為安了。不過……”他看向水靖,“看來此事必定和警幻有關無疑。”
水靖點頭。他也是這麽認為。從目前來看,給警幻賣命的人都是方外之人,許是這類人容易接受她仙姑的身份。早前癞頭和尚與跛足道士都被他斬于刀下,警幻讓尼姑出馬也不是沒有可能,說不定什麽時候還會來個道姑。而且這些人又都會妖法,有些事情自然不能用常理來解釋。
水靖以為,那位少爺雖然面相八字上不應該還活着,但是現在應該也沒有死,估計警幻等人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讓他留着一口氣,而且病痛等症狀也被壓制了下去。不過,假的畢竟成不了真的,是以那位少爺五髒六腑依舊如以前那般。
水靖唯一弄不明白的是警幻為何要做這種事情。以之前來看,警幻只對那冊子上的女子在意而已,此事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和那什麽金陵十二釵沒有關系。
水靖突然想起了什麽,“爺記得那位少爺好像已經成婚了?是哪家的姑娘?”
“他成親了!?”萬離詫異道:“那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嗎?誰家的姑娘這麽倒黴?”
水靖也覺得這姑娘倒黴。成親一看家世二看對方人品,而對方的身體健康又是重中之重,除非是那情根深種的,否則沒誰想要做鳏夫或寡婦。這就好像想和夫君白頭到老的姑娘歡歡喜喜嫁過去,卻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個将死之人一樣。也不曉得等他處理完遣香庵後,這位書香門第少爺會怎麽樣,估計不是立刻重回病榻就是直接告別人世。無論哪一種,對他的妻子來說都是種巨大打擊。只是可憐雖可憐,現在卻不是同情心作祟的時候。越晚處理,受害者越多。有時候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也只能犧牲小部分人了。無可奈何之事,卻也不得不做。
文東延也不記得是哪家姑娘。即使他記憶力好,但事情多,也不可能會記得這麽旁微末節的小事。
很快就有人将資料送上來,水靖翻來一看,立刻驚訝不已。萬沒想到那姑娘竟是和榮國府有關系,至于在不在冊子上他就不得而知了。
那姑娘名李紋,是榮國府二房二奶奶李執寡嬸的長女,也就是李執的堂妹。
那書香人家姓何,少爺叫何修林,與李紋是自小訂下的婚約。李紋的父親在江南做官的時候與何老爺一見如故,然後就有了兒女親事。雖然何家都是白身,但祖上也曾做過京官,與李家勉強可以說是門當戶對。
何修林自幼體弱多病,可能活不過二十,李家也十分清楚,還幫忙尋醫問藥送過許多補品。李紋的爹和李執的爹一個樣兒,都是十分迂腐的人,即使何修林不是長壽之人,也從來沒有想過取消婚約。後來李紋的爹因病早亡,李紋的娘就帶着兩個女兒在老家生活。三年前何修林重病那會兒何家從提出讓李紋嫁過去沖喜,李紋的娘知道當寡婦是個什麽滋味,自然不願意女兒再赴自己的後塵。何修林‘痊愈’後,何家害怕何修林什麽時候又不行了,就想着趁他身體還好的時候趕快成親生子,只要有了孫子,何家就能繼續傳承下去。雖然何家對先前李家的拒婚有些不高興,但看在李家從未有過解除婚約的念頭,仍然與李家商量婚事。李紋的娘見未來姑爺身體康複,自是二話不說将女兒嫁了過來。
可惜李紋嫁過來兩年之久,肚子卻始終不見動靜,這讓何老爺和夫人頗有微詞。再加上以前拒婚的事兒,如今對李紋的态度也沒了熱乎勁兒,據說已經開始準備為兒子尋個妾室。
水靖覺得李紋沒有懷孕很正常,就算懷上了也不知道會生出什麽東西來。倒是這姑娘實在可憐,先不說以後會不會變成寡婦,即使何修林死了,對她這個未婚妻也不是什麽好事,說不定還會傳出李家姑娘都克夫的謠言。
也不知道跟警幻有什麽仇,是榮國府和她有仇,要不和榮國府有關的姑娘怎麽幾乎都被她安上個悲慘命運。即使是薛寶釵,嫁給賈寶玉好像也不是什麽幸事……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麽噠,晉江抽了,登錄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