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那時年紀不過五歲, 又是自小養在深閨嬌生慣養的女兒家, 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被吓得臉白, 但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竟在衆人熟睡時偷偷跑了出來。
天黑路暗, 只有幾顆稀稀拉拉的星星發出微弱的光芒, 妙玉就這麽在一片黑暗中狂跑,是不是下山的方向都不知道。她當時心裏只想着, 只要離開這裏, 她就可以見到爹娘了。
妙玉身邊的嬷嬷是快天亮時分發現妙玉不見了蹤影, 當即吓得魂飛魄散。她在廂房周圍找了一圈一無所獲,趕忙去拍打惠安師太的房門, 再加上幾聲撕心裂肺的嚎叫, 驚醒了整個蟠香寺裏的人。衆人又在寺內搜尋了一下,依舊不見妙玉的影子,這才驚慌起來。畢竟不知道妙玉是如何出的蟠香寺, 想找也沒個方向。
好在惠安師太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冷靜分析。妙玉人小,肯定推不開厚重大門, 倒是後院院牆有一狗洞,大小恰巧可以容納妙玉的小身板。惠安師太不再猶豫, 讓衆人以狗洞方向, 發散尋找。
山路崎岖不平,甚是難走, 妙玉又人小腿短,不知摔了多少跟頭, 路還沒走多遠。被人發現時,她正蹲在地上小聲啜泣,全身髒兮兮的像個小乞丐。惠安師太抱她回去的時候妙玉沒有反抗,只将頭埋在惠安師太的脖頸裏沉默不語。
因摔了跟頭,妙玉小手已經蹭破了皮,膝蓋則摔成了青紫色。嬷嬷給她上藥時心疼的直哭,但妙玉即使痛的小臉皺成一團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惠安師太怕妙玉再行傻事,就将事情具之以告,妙玉這才知她爹娘不是有意抛棄她而是不得已而為之。雖然心裏難過,但也能勉強接受下來,自此定下心來,不再鬧騰。
一晃三年的時光匆匆而過,妙玉已經習慣了蟠香寺的生活。這三年的時間裏,她一直等待她的爹娘來看望她。妙玉奢望的不多,從沒有想過她爹娘将她接回家裏,只是想跟他們見上一面,說說話而已。可惜這個微薄的心願,始終沒有實現。正巧很快就到妙玉她娘親的生辰,妙玉一直牢記在心裏,早早的抄了本佛經打算送給她娘作為賀禮。之前的佛經都是交給嬷嬷代為轉送,但妙玉實在太想念爹娘了,便想趁着這個機會見上一見。
因出家之人需六根清淨、四大皆空,妙玉不敢告知惠安師太實情,只說想和師姐一起下山。因為妙玉這三年裏表現的很好,所以沒有人懷疑她其實另有目的。進了姑蘇城以後,妙玉等到師姐有事繁忙之時又說惠安師太另有事情讓她去做,師姐不疑有它,妙玉就很順利的溜了出來……
“你見到他們了嗎?”水靖忍不住問道。
“見到了。”妙玉突然冷笑,“不只他們,還有他們的兒子……”
妙玉的爹娘跟林如海夫婦一樣,都子嗣艱難,多年來除了妙玉,家裏就再未開花結果,連納來的小妾都是如此。妙玉的爹娘在送妙玉去蟠香寺後,膝下空虛,十分寂寞,妙玉的娘更是日日夜夜啼哭不止。妙玉的爹于是從宗族裏過繼了個無父無母的男孩,希望死後有人摔盆打幡,不至于做孤魂野鬼。
見妙玉嘴角冷笑愈發明顯,雖然猜到答案,但水靖還是問了一聲,“那本經書呢?你最後送給你娘了嗎?”
“他們有了兒子,哪裏還會稀罕我這個已經被他們抛之腦後的女兒送的東西?”
妙玉至今都記得那時候的情景。
三年沒有回家,離開家的時候又只有五歲,饒是妙玉聰慧,卻也不能清楚記得回家的路。好在妙玉的爹在姑蘇城有些名望,一路打聽又憑着模糊印象,竟真的讓她找到了自己家門。
那兩扇朱紅大門依舊如她記憶中的鮮紅,但妙玉心裏卻莫名有股物是人非的陌生感,不由躊躇起來,不敢上前。過了好大一會兒,妙玉終于鼓起勇氣,誰想才剛踏出一步,那兩扇朱紅大門被從裏面打開,她的娘親牽着個男孩從紅色朱門裏出來,她的爹爹眉開眼笑的跟在他們身邊。那個比她小的男孩仰着頭不知說了什麽,直把她的爹娘逗的哈哈大笑。她的爹爹不顧形象的一把将那個男孩抱在自己懷裏,然後上了馬車……
“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哪裏還會有我的位?”妙玉露出譏諷的笑容,“既是如此,那我的經書送與不送對他們來說都一樣,我何必再耗費那個心思?”
水靖能理解妙玉的心情。滿懷期待的去尋父母,最後卻被潑了一頭冷水,而且還要看着他們對另一個孩子表示父母親情,一般人都受不了,更何況妙玉當時還是一個渴望父母親情迫切想要證明自己并沒有被父母抛棄的孩子。恐怕就在那時,妙玉就在心裏認定自己被父母抛棄,并且斷絕了親情。
親情是人的一生中最先的得到的情感,并且會伴随他們走過一生。妙玉斷了親情,難怪現在會變得如此冷清。
不過,水靖私以為其中可能大有誤會。從妙玉的資料上看,自她五歲時入空門起,吃穿用度與在家裏時沒什麽區別。而這些用度,都是妙玉爹娘派人送過來的,年年如此,從未有晚過一天。有時候還會依着情況适時增加。即使妙玉爹娘都已經亡故,這些用度也沒有落下一日。如今應該是那嗣子當家,那嗣子從來沒有見過妙玉,更別說和妙玉有什麽姐弟親情,但他依然牢記妙玉的吃穿用度,應該是妙玉的爹娘教育出來的結果。由此可見,妙玉的爹娘雖然有了嗣子,但是從來沒有忘記過妙玉。
可惜現在卻不是解釋的時候。妙玉對她的爹娘誤會很深,水靖不認為只言片語就能消除她心裏深藏已久的誤會。倒不如等遣香庵的事情結束,讓妙玉和她名義上的弟弟見上一面,說不定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聽妙玉訴說往事倒是耗了不少時間,幸而妙玉這裏鮮少有人過來,否則水靖一準兒會被人發現。
水靖告訴妙玉,她的爹娘被那癞頭和尚給騙了,什麽出家才能病愈根本就是胡說八道。
“但我帶發修行以後确實再未犯過病。”妙玉說道。她其實并不恨爹娘将她送入空門,因為他們确實是為了她着想,她在意的是他們竟然忘了她這個女兒,這是她唯一無法忍受的。
“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位揚州官宦人家的小姐嗎?她後來遇到了能治她病症的大夫,現如今身體已經全然康複,也再未犯過病症。說起來,你昨兒就曾見過她。”水靖笑道。
“是她們?”妙玉臉上露出詫異之色。昨日她可是親眼目睹,那兩位姑娘腳尖輕輕一點,身體就飛了起來,越過了牆頭。無論是其中的哪一個,都不像是自幼體弱多病的人……所以,那癞頭和尚說的不是真的,她即使不在寺廟裏清修也有機會身體痊愈。她其實可以在爹娘身邊長大,不需要承受那些痛苦。如果她還在爹娘身邊的話,他們就不會喜歡上別的孩子而抛棄她了……
“為什麽?出家人不是應該以慈悲為懷嗎?他怎麽可以這麽做!?”妙玉只覺得滿腔憤恨,一股郁憤之氣在胸膛不斷翻騰。
“他為何要如此害我!?”妙玉拿起茶碗重重摔了出去,摔了個粉碎。
“不是他想害你,真正想害你的人應該是警幻。”
妙玉胸口起伏了幾下,皺起眉頭道:“記得先生之前就曾提起過警幻。這警幻是什麽人?我與她無冤無仇,她為何要害我?”
“她害的不只有你,還有不少姑娘被她所害。有些尚且逃過一劫,有些還不知下落幾何。”水靖想着妙玉性情與林黛玉也有不少相似之處,應該也不是那膽小怕事之人,于是說道,“我之所以會提起她,是因為懷疑遣香庵的事情和她有關。小師傅有所不知,那警幻自稱仙姑,住在一個叫遣香洞的地方。”
“什麽仙姑!?我看是妖婦還差不多!”妙玉冷笑了一聲,随即正色道,“先生既然能知警幻其人,又猜測這裏與警幻有關,想必是有備而來。妙玉剛才無狀冒犯,還請先生見諒。”她說着雙手合十行了一禮。
其實是無備而來的水靖面上很是鎮定,絲毫沒有心虛的表現,“小師傅也是不想有人白白犧牲,又何罪之有?”
“先生豁達。”妙玉笑道,“不知有何事是我可以做的?說來我也是局中人,自是不能袖手旁觀。”
水靖目色一亮,頓時來了主意,含笑道,“卻有一事需要小師傅想幫。小師傅也知這後院古怪,很少有人不會迷失方向。如此一來,我的手下就很難進入這裏。因此,首先要做的,就是破除這裏的古怪。而能夠破除的從目前來看只有一人。”
“惠慈師太。”妙玉立刻心領神會的接口道。
“小師傅聰慧。不知小師傅可有辦法将惠慈師太獨自引到這裏?”
“這個簡單。”妙玉點頭,“只是那惠慈師太恐怕不簡單,先生可有把握對付她?妙玉不是懷疑先生,只是怕先生遭她毒手。”
“其實還有一人一直等在外面。”
水靖意味深長的向外看了一眼,這讓妙玉以為外面的人足以能對付惠慈師太,故此不再擔心。
妙玉請水靖稍待片刻,然後去找了那時常聽惠慈師太的命令來勸說她的中年尼姑,告訴她說自己已經想通,但還有一事不明,因此想請惠慈師太去她那裏。
那中年尼姑對妙玉的态度有些不悅,道惠慈師太忙的很,哪有空去她那裏,讓妙玉自己去找她。
妙玉冷笑,說她已經說過了,若惠慈師太不來,她就立時改了主意。如果日後惠慈師太問起來,就看誰擔這個責任。
那中年尼姑氣急,罵妙玉不知尊卑不成體統。妙玉不理會她,直接拂袖而去。那中年尼姑無法,只能去尋惠慈師太。
惠慈師太也算是自小看着妙玉長大,知她性情孤傲,向來目中無人,因此不疑有它,只身前往。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