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闊步先行。
蘇尚書被罰了銀子,也不懊悔,笑呵呵跟彭總管他們打了招呼,也跟在後面悠哉樂哉的進去。
彭嘉福身邊的小太監沒鬧明白,小聲詢問:“總管,這掉份兒的事,蘇尚書還樂些什麽?”
正門挨了一頓斥責,這麽多人都瞧見呢,蘇尚書這不是自找沒趣兒嘛。
宣白的佛塵甩開,彭總管眯眼笑着道:“你瞧着丢人,卻不知道人家才是真的占了大便宜。”
雲麾将軍歸京,就在這幾天的時候了。
蘇尚書勤勞早到的人會誤了時辰,十有八|九是兒子歸家。
太子爺因鐘奉儀的緣故,前些日子才敲打過蘇尚書。
又查出來寫信那茬兒,他自己犯個小錯,先把主子的火氣受了,也免得被找茬挑刺。
五十兩銀子買個心安,可不是占了大便宜!
小太監腦子蠢頓,盤了好一會兒也理不明,再擡眼,總管大人已經邁步上了臺階,忙提衣擺,匆匆趕上。
秦桓澤在戶部處理公務,要比在東暖閣更為忙碌。
東宮不是人人都能進得,好不容易能有一個在主子面前露臉的機會,平日裏散漫惰怠的懶臣,這些日子也積極百倍的辛勞。
往日,趁主子出去了,清荷還能得空偷懶歪會兒覺,今天日來人往的,就沒個空閑的時候,她立在一旁困得直點頭,還得撐着精神站住。
正在說話的老大人聲音細弱,嗡嗡的像蒼蠅一樣催眠,清荷好不容易強提起來的清醒,被他三兩句話念的越發困頓。
身子趔趄左右,腦袋一沉,栽在太子爺的脊背上。
老大人老眼昏花,只顧念着手裏的奏本,自不知上首的情況。
秦桓澤伸手托起光亮的額頭,溫熱一下子把清荷從渾噩中驚醒,站直了身子,偷偷擦掉嘴角的口水,再看剛剛被自己砸到的後背,月牙狀的印記清晰看見。
她的臉騰地一下,羞紅。
終于捱到了那位大人出去,秦桓澤把奏本收下,趁着難得的沒人罅隙,指了簾子後的偏室。
“裏面有孤小憩用的軟塌,你進去歪一會兒。太醫說你的湯藥裏有發困的劑量,強撐着不利病愈。”
清荷腳下飄浮,想要婉拒,看到他背上那塊口水痕跡,心裏發虛,點頭應下,摸進了偏室。
上了年紀的大人們的奏本,是最好的催眠劑。
等清荷被叫醒,已是午膳的時辰。
戶部衙門有宮裏支出來專門給主子用的小廚房,飯菜樣式,和禦膳房的大同小異,兩個人草草吃了些,秦桓澤見她睡足了氣色甚好,提議道:“想吃糖人兒麽?”
清荷:“!”
眸色欣喜,當下點頭,連連應下:“想!特別想跟殿下您一起出門!”
自入宮後,她還是頭一次見外面的太陽呢,一路上瞧什麽都新奇的很,相看又不敢,可要把人憋壞了。
換回了女裝,二人做尋常大戶人家夫妻裝扮,帶着‘家丁’奴仆,坐上馬車,朝京城最繁華的長寧街駛去。
糖人兒,酥糕清荷樣樣都買了兩份。
走至瑞芳齋的果脯鋪子前,她更是看的兩眼抻直,拉着秦桓澤的衣袖挪不動腳。
他看了眼身後随從拎的大小包裹,商量道:“買可以,淺嘗即可,吃多了牙疼遭罪,又哭鼻子。”
清荷點頭保證:“就解解饞,絕不貪吃!”
乖巧的模樣讨他心下歡喜,沒等她開口指明要些什麽,財大氣粗的太子就揮手,讓掌櫃的把每樣各包半斤。
清荷高興地差點兒沒當街蹦起,瑞芳齋的果脯她鮮少有不愛的,每樣半斤,就算是分給琉璃一半,也足她吃上一年!
她正點起腳尖翹首以盼,耳畔傳來熟悉又生澀的聲音。
“小荷花!你這些年可好?”
清荷緩緩回首,三五步開外,站着一清瘦男子,眉目疏朗,膚色黝黑,一口潔白的牙笑開,在陽光下有些刺眼。
臉上洋溢着久別重逢的笑意,滿心滿眼的恨不能把她望進腦海。
“蘇……蘇大哥。”清荷切弱弱喚人,三伏天氣裏,旁側遞來的眼刀,冷的駭人。
她也不敢多說,出于保命的本能,小心扯起秦桓澤的大掌,晃了晃,道:“爺,您這樣瞧着,我心裏害怕……”
不光是害怕,是害怕的要死,瞧他這架勢,等下當街掐死自己都有可能!
蘇宏斂起放肆的目光,才認清楚小荷花身邊站的那人,是誰。
大街上不方便行禮,忙抱拳作揖,笑着請安:“主子,您也在!”
自秦桓澤開蒙起,身邊就常有兩個少年随伴左右。
一個是宣平侯府的崔靖晨,作伴讀。
另一個則是戶部尚書家裏的長子蘇宏,作替打。
經年累月,蘇宏念書上雖資質平平,但身子骨鍛煉的可是極好。
蘇宏一去多年,碰上了舊友主子,心裏激動的很,有千言萬語要說的,目光落在小荷花牽在那人指腹的小手,萬語千言噎在喉嚨。
磕絆的問出心底的疑惑:“你……你們?”
秦桓澤莞爾,帶着一絲刻意的炫耀和警告,回握住指上的小手,介紹道:“這是孤的鐘奉儀,驕縱的厲害,就貪這口果脯吃。”
一行人随着馬車行遠,蘇宏還挂着勉強的苦笑,立在那裏,一動不動。
瑞芳齋的小夥計出來攬客,吆喝道:“客官,您吃些什麽?”
蘇宏握拳搖頭,踉跄回去。
她愛吃的果脯已經有人送了,再買,他不知送誰。
馬車上,太子爺身上的寒氣才稍稍卸下,清荷偷偷摸了摸自己的下颌,今兒算是救了下來。
馬車避開熱鬧的街道,拐進一條僻靜小道,她透過簾子朝外探看:“殿下,咱們這是去哪兒?”
剛受了驚吓,她腦子一片空白,什麽也顧不得多想。
秦桓澤突然沖她一笑,道:“看你如此乖巧懂事的份上,孤早些帶你去見琉璃。”
清荷心頭一顫,惶恐暗道:發瘋的主子可怕,發瘋還故作笑意的主子,更可怕!
馬車行到一處偏僻宅院,停了下來。
秦桓澤抱她下來,院門大開,有管事婆子迎着他們入內。
兩進的宅院不算小,兩旁竹影斑駁,微風吹過,在烈日下嘩啦作響,如濤如浪。
抄過一片花圃,青石板的小路後面,是緊閉的門扉。
婆子在門外輕輕叩門,提醒裏面道:“主子來了,姑娘可好?”
‘吱扭’一聲,門開了,打裏面也有一個婆子,請安回話,引路請人進去。
“你出去罷,我自有話和她講。”清荷道。
琉璃膽子小,有人在旁邊聽着,她有什麽心裏話會不敢說。
婆子眼神缥缈,模樣為難,彭嘉福機靈的主子跟前嘀咕了幾句。
秦桓澤不快,開口道:“讓她跟着你一起進去。”
他想了詞彙,盡量讓自己的描述聽起來平和,“裏面那個,情況可能沒有你想的那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