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歌辭 — 第 48 章 ☆、傷人

珅兒帶着滿身凄涼回到驸馬府,一進府門便再難收拾那過重的酸楚,跌坐在石階上掩面痛哭起來。

纾饒聞聲匆忙趕過去:“這、怎麽了這是……”

珅兒卻是一直哭,不肯說出原因,纾饒不明所以,只能立即揮着拂塵吩咐守衛:“關門關門……”

然後瞪着跪侍的汀歡芑歡:“究竟怎麽回事兒?”

汀歡膽怯擡頭,告知了他今日之事,纾饒聽後驟然大怒,在此時機生出這番事端,豈非火上澆油!

“混賬丫頭!你們在外是如何侍奉公主的?怎能讓外人随意近公主的身!”

二人惶恐的告罪,珅兒卻哭的更傷心啦,纾饒不再急于怒斥她們的大意,蹲在臺階下擔憂的湊近珅兒。

“公主快別哭啦,這驸馬就是誤解啦,等他氣消一些,您再好好解釋此事,驸馬會相信您是清白的。”

“他不會信的……”她委屈的趴在腿上,好像再無顏面擡起頭來:“你若聽見那些不堪入耳的話,定不會再要我解釋的。我從未被訓斥的如此卑賤,還有什麽臉面解釋……”

“我的公主啊,在驸馬跟前掉些臉面又能如何呢。女兒家的名節是何等重要,何況誤解您的是您的夫君啊。您不說清啦,難不成要他一生誤解您對他不忠啊?”

珅兒稍稍止住了哭聲,擡起滿臉淚痕:“可他認定了我跟邬巉有私情,根本就不聽我說……”

纾饒趕緊掏出錦帕給她擦拭眼淚:“驸馬那是氣壞啦。驟然見此一幕,還不似青天霹靂一般啊?再說這驸馬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這腦袋裏呀,全是儀禮教化。平日尊您為上恐怕是心裏頭已有別扭之想,這些時日又受盡您的臉色,今日只怕是将那些不痛快一齊發洩出來啦。”

珅兒低下頭去,淚水再次翻湧:“他對我的怨念太多了吧……”

纾饒蹙眉,沉着的開解她:“驸馬想的全都是您,卻日日面對您的冷落,反而見您與別的男子一同游景,又怎能冷靜以對呢?”

珅兒強止住眼淚,倔強申辯:“從一而終之理幼女尚且謹記,他當我不知嗎?反倒是他如今髭須如發,倒像是從未聽過。”

她接過纾饒手裏的絲帕,給自己拭去淚痕。

纾饒皺眉:“老奴與您說正事呢,不許胡鬧。”

“還不是他氣我……”

纾饒嘆氣:“靜女之事既是人不知鬼不覺,便也算不得什麽啦,不過是驸馬的一個侍奉之人,我看公主這兩日也消氣啦,可不能再那般仇視驸馬啦。因您的冷落,驸馬這幾日憔悴了多少您可仔細瞧過?”

珅兒不想承認,纾饒看得出她已将自己說的聽了進去。

“今日公主也別去蒟苑啦,以免再與驸馬起争執,等明日驸馬心平氣和一些您再和他好好說。”

“他若還有一點信我的心,怎麽會那樣罵我……”珅兒沒有過多期望。

“驸馬一時情急,言語過激也在情理之中,公主難道忘了自己也曾有過雷霆之怒嗎?”

他皺眉輕輕搖頭,珅兒也忽想起了那日的瘋狂……

“再者說,公主如此聰慧,怎會對驸馬束手無策呢?”

珅兒懵懂的擦掉臉側的一滴淚,仰起頭:“公公有辦法?”

天真的詢問令纾饒無力,他稍稍低下頭:“公主若能借此時機摒棄前嫌接納驸馬,以身相許、以心相許,那驸馬還有何心結是解不了的?”

珅兒漸慢明了他的真意,忽的擰眉:“我才不呢!”

她像個孩童般,将滿心的不願意挂在臉上。他那般欺辱自己,憑何就要自己先摒棄前嫌。

纾饒聽她這語氣,便知道這一番話是白說啦。

“老奴提議公主聽見便罷啦,抉擇全在公主。”

珅兒為這離譜的提議而苦惱,卻也恍然醒悟,心虛的擡起頭:“公公怎麽知道……

纾饒一臉的愁雲:“自您住進這驸馬府,連個笑臉都沒有給過驸馬,何況他事呢?”

珅兒語塞。

“您下嫁驸馬雖不足一月,老奴卻是時刻的小心謹慎,可還是防不勝防。那些糊塗事總是一件接一件的冒出來,攪亂這府裏的日子。

其實公主該想的通啊,那些舊事驸馬早在迎娶您之前就做好了割舍,您又何苦再讓自己糾纏在那些早就不存在的事情上呢?”

珅兒臉色漸慢沉重:“他舍去追随多年的妻子而娶我……他究竟長了一顆怎樣的心?”

這心結看來在她心裏已成重傷難解,纾饒卻是覺得多餘。

“您與他們又有何相關呢?何苦為那些人的不幸而戰戰兢兢。驸馬愛慕您,他為夫您為妻,這其中從未有他人之事啊。”

這話似是無錯可尋,珅兒卻覺陷入了更深邃的混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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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霞漸漸壓至頭頂,纾饒想着久久不歸的王誼不禁擔心起來。

“這驸馬去哪兒啦,到現在還未回來?”

珅兒大力将筷子扣在桌上:“除了楚館秦樓,他還能去哪兒!”

纾饒皺眉:“公主就別說氣話啦,驸馬負氣離開,萬一怒氣上來傷了別人也就罷了,要是傷了自己可怎麽好,老奴還是派人去找找吧。”

珅兒生氣:“等他回來你給我看緊他,今後不準他再離開驸馬府半步!”

“啊?”

“不準他離府半步!”

“是是……”

纾饒立即噤聲。

…………

夜深,王誼終于大醉而歸。弗雀與至敏将他扶回府裏,纾饒原本還想與他聊一聊,可他醉至如此只好作罷,只讓兩人将他送回新房中歇息。

珅兒從赤色帷帳後走出,見王誼一身酒氣醉态,怒意已起。偏偏王誼還不自知,踉跄着甩開攙扶自己的二人,迷離的猖眸打量着珅兒。

“公主……深夜難眠……此刻、是……在等我嗎?還……還真是、難得啊。”

一番醉語胡話聽的珅兒更加厭煩不耐,弗雀與至敏低順着眼睛不敢多話,互望一眼,便低身退了出去。

珅兒壓抑着陣陣怒意,轉身離去。她的腳步很慢,像是有意等待王誼跟上來。

果不其然,她婀娜的後影很快就引誘了神志不清的王誼。他癡笑着跟過去,仿佛走了好遠,前邊的倩影總算停了下來,他欣喜的伸手去抓,就在此時,珅兒一個轉身繞至他身後,擡腳将他踹進寬大的浴池。

她臉上一片幽暗:“把他洗幹淨,送回蒟苑。”

跟随在後的汀歡與芑歡立即應下,走到浴池邊給王誼更衣。

珅兒随後轉身離去,不想再多看那個醉鬼一眼,可還沒等走出屋門,她就被一陣驚呼止住了腳步。

她猛然轉身,就見王誼已将汀歡芑歡拖下了水池,笑着與她們打鬧在一起,嘴裏還不時出言調戲,俨然是将這兒當成了“姽婳院”。

她看的瞋目切齒,怎麽敢相信王誼當着自己的面就能荒唐至此!

好在汀歡與芑歡還知曉輕重,立即擺脫了爛醉的王誼的糾纏,狼狽爬上浴池趴跪着。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珅兒忿然作色:“滾出去!”

“是……”

“是……”

珅兒瞪着浴池裏昏昏沉沉的王誼,惱怒湧上,一把推掉身旁的宮燈砸落在地,而後怫然而去。

…………

半個時辰後,亦峂亦婤攙扶着沐浴完畢的王誼回到蒟苑,也許是瘋鬧夠啦,剛被扶上床榻他就沉沉睡去,二人熄了燈便退了出去。

…………

“公主,驸馬已在蒟苑睡下啦。”

珅兒擡手揮退了她們,今夜就此沉寂。

手中不知為何還握着書卷,滿張墨跡未有一字入她善眸,明明一庭靜色,她卻如置身火海一般燥切。

紛亂的心緒因一聲低呼而驟止,她清明了眼色,心亦怦怦跳着,滿眸皆是不可思議。難道是她太過在意王誼,以至臆想到他在喚自己?

不……

她起身走向床榻,不必揭開暗赤的珠紗,便看見了安然睡着的王誼。

她怒至驚奇,他竟然能在醉态下躲過那些侍從悄然回到這房中。

她的眼眸再未從王誼臉上移開,拳頭亦開始發力,他倒睡得安穩,可恨自己要被折磨的無法閉眸……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只有斷了心裏的念頭,不甘的放下力氣,走至明窗前平複心緒。

纾饒輕聲走近:“公主,禾鸴禾翡已經侍候在門外啦。”

“知道啦。”

落寞之語在這暗夜下更顯凄寂,纾饒憂心:“公主早些歇息吧,待明日有了精神,看待一切自然也就輕松啦,老奴告退。”

他關上屋門,珅兒的燥烈之氣也已退盡,她轉身回到房中,扶着椅子無力坐下,蹙眉望着珠幔後的王誼,生生熬着時間的憂愁……

珅兒不知不覺地走進了錯誤的時節裏,眼前的人影慢慢清晰,是王誼與靜女。他們的甜聲笑語在花間小路上隐隐可聞,她輕輕跟随在後,那二人卻越來越遠……

夢境驟碎,珅兒的手肘突的從椅子上滑落,讓她意外醒來,亦是虛驚未定。

“汀歡……”

禾翡聞聲匆忙進屋,見她滿臉汗珠,趕緊掏出絲帕給她擦拭:“公主怎麽在這兒睡着啦?方才定是做噩夢啦。”

陌生的聲音讓珅兒忽的睜開眼睛,擡眸的一瞬也看清了她的臉孔……

輕揮開她的手:“沒事啦,退下吧。”

禾翡不敢多言,低身就退出了屋裏。

珅兒閉目平複着心神,随後起身走到床榻前,揭開赤色珠紗,王誼仍在睡着。

方才的夢境那般真實,那股恐懼到此刻還令她心有餘悸,可為何獨此之心凝重如此……

難道那女子真有如此魔力,讓她憂心難安,又無法恨怪嗎。

她眸中忽染疼痛,自己尚且如此,王誼怕是愈發的心疼吧。

她輕坐于床榻上,也許對王誼而言,自己只是一個稍有姿色的女子,他心愛之妻,永遠都是靜女,那日她不就已親眼看見他的不舍了嗎……

纾饒今日說的話還未從她心頭消去,她下嫁這府中不過幾日,已是百般坎坷,這是否是天意在指引她,此事本是錯的。

她看着王誼的臉龐,真想将他打醒來,讓他給自己一句話,讓她釋懷那些沉重的猜疑,坦然深藏的情愫。

“珅兒……”

眼前人突的低喃着,心有靈犀般的安慰帶給珅兒莫大的震撼,一股酸澀浸透全身,原來自己一直在他夢中……這夢境,是不會騙人吧。

眼淚悄然落入王誼的衣衫,她的心已如這滴眼淚,早已沾染了王誼,還如何獨立。

她也笑這荒唐之情真成了現實,卻貪婪的想将這現實當做夢境,心向往之。

珠紗赤幔暧昧了相擁的馨味,亦迷幻了翌日的千萬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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