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表示我不如日更至完結吧……
時至今日,沈恪那日的神情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站在山中樹林裏,戴冠束發,身上白衣未變,披了一件白色大氅,就這麽站着,不言不語,戚珩代替我走出去跟他說話,我本來不想去的,但是六師兄看我那個慫樣就受不了,拖了我就往外跑:“來來來。”
我扶着腰扭扭捏捏:“你再拖我試試看,你再用力試試看,我要動胎氣了啊。”
六師兄直接拽了我往樹上蹿:“你倒是想動胎氣,當我們藥王谷這麽多師兄弟都是用來擺設的麽。”
我被六師兄抓去了樹上蹲着看沈恪,這已經是沈恪站在這裏的第二天了,他從昨天站到現在幾乎動也沒有動過。
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冷還是怎麽,我忽然就覺得鼻頭一酸,愣是別過臉去沒看,六師兄在旁邊啧啧道:“是個硬漢子啊,你看他站在那裏都是一股貴氣,就是這臉色不太好看啊,小臉刷白刷白的……”
我打斷他:“你安靜點行不行啊,你當他聾子啊。”
六師兄就悻悻地不說話了,把我扶着坐穩當了點。
戚珩來了,他一派自然地走到沈恪面前,跟他說:“沈公子你還是請回吧。”
沈恪吞吐着白氣,淡淡道:“讓素兮出來。”
戚珩嘆了口氣:“素兮不會跟你回去的,你離開吧,國事繁忙,身為燕國世子,你真不适合留在這裏。”
沈恪繼續平靜道:“讓素兮出來。”
戚珩無語了,默默轉身道:“素兮真不會跟你回去的,如果你執意要等,我也趕不走你,你随意。”
沈恪比我想象中的要穩重、淡定、堅強,至少他沒有抓着戚珩窮搖,問他“為什麽素兮不跟我回去!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就這一點來看,我還是頗為欣慰的,他選擇用最安靜的方式等待我的答案。
而我卻沒有打算給他答案。
戚珩本來想着是不是要跟我合着演出戲,說我變了心跟他跑了,所以才不要沈恪。
我白了他一眼,回答他:“我本來不想打擊你的,但是你覺得你除了身體比他健康一點以外,還有哪一點是比他強,且強到蓋過所有的弱點供讓我選擇的。”
戚珩氣得差點吐血。
六師兄擔憂地看着我:“那你這樣一直不見他,你就不怕他把整座藥王山夷為平地?”
我道:“沈恪不會的,他是文明人。”
于是文明人沈恪就在這裏站了足足三天,滴水未進。
連三師兄都于心不忍了,勸我出去見見他,或者說說實話。
我道:“随你們說我矯情也好,作也好,任性也好,我白素兮就是這樣一個人,沈恪還年輕,說難聽了,我可能只是他漫長的人生中一個過客,他身為王族的人,注定不可能這一輩子只有我一個女人,只要他過了這個坎兒,以後就會更堅強,我這是為他好。”
六師兄打擊我:“到底是為他好還是怎麽樣,要是你死在他面前,他能接受你的死,那他一樣能堅強,說穿了還是你自己自私,你只是怕自己堅強不了。”
猛地被六師兄戳中心窩的一番話點到,我心裏一陣絞痛,确實,六師兄沒有說錯,是我自私,我怕死,怕死在沈恪面前。
我身上的毒和我娘當年中的一樣,這個毒遺傳給了我,我比我娘更嚴重在,我體內還有沒有清幹淨的蛇毒,比較難解決,比沈恪身上的毒還難解決。
六師兄和我家白老頭雖然一直安慰我說,很快就會有辦法的,但是我知道他們真的只是在安慰我,我爹當年沒有辦法救我娘,現在怎麽可能有辦法救我,所以我必死無疑,可我不能讓沈恪知道這些,沈恪是個不太會表達的人,有什麽事情都喜歡藏在肚子裏,當時我會中蛇毒也是跟他有關,他面上一定不會說什麽,心裏一定會難過的要死吧,他會覺得是他害了我,要是腦子一根筋搭住了要殉情那就真的罪過了。
我選擇離開,只是不想給沈恪壓力,也不想給自己壓力,留在沈恪身邊,我有兩個選擇,第一,告訴沈恪我中毒了,要死了,結果就是,我和沈恪兩個人每天都沉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拔,以淚洗面渾渾噩噩,這不是我要的結果。第二,不告訴沈恪我中毒了,繼續跟他快快樂樂地在一起,可我心理承受能力沒有這麽強,我沒有辦法在知道自己可能随時都要死的情況下每天還強顏歡笑,等我驟然死亡的時候,沈恪要怎麽辦,我要怎麽辦。
我原來的想法是,早死早超生,等沈恪知道我死了的時候已經成了定局,他不能改變什麽,我也沒有跟他過過什麽開心的日子,淡淡的感情總比海誓山盟來的好過去。
可天有不測風雲,我在這個時候有了身孕,我原本還挺怕死的,現在是千萬分的不想死。
人都說一旦女人母愛發作起來,十朵白蓮花都不夠她聖母的。
我覺得我現在就滿懷着一腔加一肚子慈悲聖母情懷不能自已,在我知道自己有了的那一天,我握着六師兄的手聲淚俱下,表達了我一定要生下這個娃的決心以及決定決不放棄治療的決心。
六師兄神色凝重,就跟那天在鄭國和平原君最後一戰那樣沉重,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就算你的身體撐不到他出生的那一天,你也要堅持要這個孩子?”
我咬着嘴唇抽抽噎噎地點頭。
這是我和沈恪的孩子,我有責任保住他,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
在回想這些的時候,已經是沈恪等我的第三天晚上了,我在樹上坐着,寒風過,沈恪将身上的白大氅緊了緊,我心念一動,動了點私心,鼻頭又是一酸,真的哭了出來。
戚珩也上樹了,頂着一副欲言又止的嘴臉。
我吸了吸鼻子,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瓶子交給戚珩:“用這個給我孩子他爹弄杯茶,你懂我的意思。”
戚珩接過瓶子嘆氣:“唉……何必呢素兮,真要這樣麽。”
我推了他一把:“快點去,在我改變主意之前……”
戚珩把我帶下去以後就去了,我動了兩步,還是止住了步子,躲在樹後面,捂着嘴忍着淚看着沈恪把戚珩端給他的茶喝下去了。
我深深地記得他當時的眼神,那樣的無奈,那樣的傷心,苦澀地看着眼前那碗茶水,嘴角微不可查地動了動嘴角,啞着嗓子說了一句話:“素兮,我尊重你的決定……”
不到半刻,沈恪就倒下了,阿鹿扶着他驚慌道:“戚公子,你給世子喝了什麽啊。”
戚珩尴尬地笑了笑:“就是點迷藥,你快讓人把他帶回去吧,他站在這裏也影響我們藥王谷做生意啊。”
看着阿鹿猶豫躊躇了一會兒,還是背起了沈恪離開,我還是沒忍住追了兩步,兩步後,停了下來,泣不成聲,我蹲在地上哭,合着淅淅瀝瀝的小雨。
白老頭走到我面前,為我撐着傘,我仰頭看着他,他朝我苦澀地笑了笑:“小素兮,乖,快起來,這樣壓着對孩子不好。”
我站起來接着哭,抱着白老頭哭。
我記得,這是我十八年來,哭的最傷心的一次,白老頭拍着我的背安慰我:“乖素兮不哭了啊……苦了你了啊……”
從現在開始,沈恪就是我生命裏遇見過,觸碰過,卻再也沒法在他懷裏哭的人。
我從前不知道我對沈恪的感情有多深,現在失去了以後才知道,望着他背影的那一刻,我知道我是真的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