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沒走兩步,經過一家叫BLUE的咖啡店。陳楚郅眼睛一掃,便想起在這裏和周舟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是一個雨天,秦總叫他到這家店給他太太送一把傘,他到的時候,咖啡店坐着的幾個人,要麽是胡子拉碴的外國男人,要麽是頭發花白但全身大logo的老太太,只有一個年歲差不多的女孩子,穿着粉色的毛衣,在跟店裏的銷售侃侃而談。
那銷售笑得很恭維,“哎呀,您保養得可真好,不是您說,我怎麽也想不到您都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
周舟當時笑得極其燦爛,“哈哈哈哈哈,大的那個都快上幼兒園啦,這樣我也能輕松一點了。”
銷售依然是恭維地笑,“帶孩子最累人了,太太要不要再買點我們家這款咖啡豆?加一點奶,醇香又振人精力。”
周舟立馬從笑切換成哭喪臉,“哎呀,你不知道,我全職在家帶孩子,老公可摳門了,孩子的花銷都要有購買憑證他才給報銷。我自己的開銷他是一點不問的,在家帶孩子已經很久沒有收入了,全靠以前一點老本,才能偶爾買兩件衣服,出來喝杯咖啡,唉。”
周圍的人伸長耳朵,微微側目投來探究的目光。
銷售笑得尴尬,不知道說什麽。
陳楚郅目光巡視一圈,只能落在她身上。可是他常聽公司的前輩說,秦斂一直沒有孩子。發給秦斂的疑問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終還是問出去:“秦總,确認您的太太在BLUE麽?我好像沒有找到。”
幾乎是下一秒,陳楚郅就看到周舟接起了電話,她有點嗔怒地沖來電人喊道:“秦斂!怎麽還沒有人給我送傘呀!”
秦斂在那頭說了兩句,周舟委屈地答道:“我在呢!我一直在BLUE呀,穿了粉色毛衣。”那邊又說了幾句,她才嘟着嘴把電話放下。
陳楚郅的手機立即響了一聲,“在的,粉色毛衣。”
他擡腿走過去。恰好周舟也擡頭看到他,和他手裏的黑柄的長傘,有點驚訝,料想剛剛的話都被他聽到了,臉上有點不自然,但還是落落大方地朝他揮手微笑:“陳助理!”
周舟看到咖啡店的招牌,也想起來這一件事。晚風裏突然多了涼意,吹得行人嘴角都向上揚。
思緒飄回來,陳楚郅看了遠處的寫字樓,不知道是哪家公司,連着幾層都還點着光,他想起來公司裏對秦總太太的傳聞,“她畢業就結婚,沒上過一天班的,享福的命哦。”陳楚郅落寞下去。
陳楚郅本來覺得這是一份不錯的工作,行業前景好,薪酬待遇佳,上升空間大,在他的同學之間,他算是很不錯的……
對,他還是很不錯的,他有他的優秀,不過一念之間,陳楚郅的鬥志又高揚起來。他才二十四歲,這個年紀才是奮鬥的開始。黃金時代啊,陳楚郅總感覺自己是能一鳴驚人的。
秦斂固然優秀,但他們算不上一代人,等他到那個年紀,說不準有什麽樣的成就呢。這才到哪呀。
走着走着,遠離了彩虹廣場最熱鬧的部分,人流量少了許多。
陳楚郅在搜腸刮肚地想有趣的話,那種能逗得女孩子咯咯地笑、還能不破壞氣氛的話,但腦袋空空,詞窮了。他起了幾次話頭,但轉瞬又覺得不是好話,不該能說給眼前的女孩子聽,臨到開腔又把聲音扼在喉腔裏。
但因為他的吞吞吐吐,空氣裏陡然多了旖旎的氣氛。
怪怪的,不是一點點,周舟有點不安。她自己說不上來準确的感覺,但身體的關節上像長了彈簧,如果讓她整個人放松下來,手和腳便要開始奇怪地扭曲。但她好歹和秦斂做了近兩年的夫妻,很懂得鎮定,彈簧都被穩穩當當地壓住了。
正好走到停車場的一處行人出入口,周遭一個人都沒有,周舟問他:“陳助理,你要說什麽?”
好正經。陳楚郅立馬覺得自己的邪念太甚,但他絲毫不覺得燒臉,正好以此作據點,“秦太太,你想聽我說什麽?”
此處的路燈遠不如前面走過的路明亮,周舟總覺得他離得近了,聲音近了,和白日裏正經的腔調比起來多了逶迤之态。
她躲過眼,聽到自己的心跳在昏暗裏緩慢地跳動聲,突然心底冒出一個猜測。喻思涵總說她天真,再笨這時候心底也隐隐約約升起來一個具象的猜測。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陳助理不會是無事特地到這裏來吧?”慌亂開口,但這話一說出口周舟便後悔了。
地下停車場的電梯門忽地打開,走出來一家三口,打破了空氣中的安靜。蹦蹦跳跳的小男孩從兩人之間穿過,他的父母暧昧又略帶歉意地看了一眼他們。
陳楚郅伸手和小男孩笑嘻嘻地比了個拳頭,待人走遠了,轉頭散漫地開口道:“秦太太?”他頗有一種她想聽到什麽答案,他就說什麽話的打算。
無傷大雅的謊話;或者是最真誠的實話。
周舟不甚清晰地覺察到她對陳楚郅的“異心”,願意看見他,在各種各樣的場合,家門口也好,商業廣場也好,這種期待的感覺一直沒有消失。所以當她在餐廳一擡頭看見他走過來的時候,興奮遠大于緊張和無措。
但似乎也僅限于如此。
手機響了一聲,周舟驀然覺悟到比他暗昧的語調更不合适的是那三個字,秦太太。
陳楚郅也聽到了這一聲提示音,但他看見周舟沒有查看手機,稍稍放下心,還想再說點什麽,可面前的人并不給機會:“陳助理,不耽誤你了,你住哪裏?怎麽回去?”
陳楚郅的嘴張了張,兩個問都是一個意思——咱們該各奔東西了。但他還是卑微地答道:“我住老大學區那邊,我坐地鐵回去。”
周舟收起臉上帶笑的神情,生硬地将今晚“不期而遇”的見面強行結束,揮手告別,“那再會吧,陳助理。”
“再會。”陳楚郅一只手插兜,也朝她揮手,後退了幾步,到她的耳邊的小蝴蝶看不清了,才轉身大步朝地鐵口走去。
轉過去的臉還收不住笑,今晚甚至樂到睡不着。
他同樣也高大健壯,但還不懂得怎麽挑選正裝,不羁的步伐、正經的西裝,周舟看到了從前最吸引她的朝氣和活力,隐藏在這局促又張揚的不協調之下。
屏幕又亮了,劃開消息,果然是秦斂。
“周周,我過來了。”
“我已經到停車場了,給我發個定位。”
“彩虹廣場哪裏?在店裏麽?”
周舟告訴他電影結束了,直接回家吧,發過去位置,幾分鐘後秦斂的那臺黑色大青蛙便停在路邊,“秦斂~”這一幕時常發生,她迅速切換過來,蹦蹦跳跳地跑過去上車。
“安全帶。”
“唔。”
車子平穩地發動起來,朝家裏開,周舟問:“好像結束得你比之前說得要早。”
秦斂道:“是,但還是沒趕上你說的那個電影。”他壓了一部分工作,才在這個點出來,但還是遲了。
“欸,我去看了,愛得要死要活但最後渣男結局。”
秦斂輕笑,随口問道:“你自己去看了?”
周舟驀然心虛,這事當然不能說,這算什麽呢,但是不能說。一問一答,來不及思考,反正不能說。
她打了一個馬虎眼,沒有回到這問題,反過來說道:“爛片噢。我問你,如果我犯了罪要進去踩幾年的縫紉機,你會在外面等我出來,然後和我結婚嗎?”
恰是一個紅燈,秦斂轉了半面頭看她,“你不會做違法的事情。”
“我當然不會啦!我是說,如果。”她咬重了最後兩個字。
秦斂搖頭。
“你好無情哦,這麽果斷地就要放棄我。”
“不是,我是說這不可能——”
周舟不管這前提到底有沒有存在的可能,起初只是随嘴一假設,但她現在一心想得到答案:“你別管這個,快回答我。”
方向燈轉綠了,車子起步向前加速,經過一棵又一棵的梧桐樹。
秦斂沒有辦法,順着她的思維,他問:“那你要進去幾年?”
周舟道:“怎麽,進去的久你就不等我了?”
秦斂沒有回答。周舟突然意識到那電影的現實意義,“如果我是女主,犯事的是男主,我一定會等他的!”肚子裏簡直要冒氣,“如果犯事的是你,我也會等你的。”
秦斂觀察着路況,無奈道:“我坐二十年的牢你也等我麽?”
周舟頓了一下,有些洩氣,電影裏只演了幾年,她沒有想那麽長遠,若真是那樣久……她感覺自己不可能耐得住人生的寂寞的,但仍嘴硬道:“你不會做那樣傷天害理的事情。”
秦斂一點不讓,“你更不會進去。”
周舟被噎住,有點不高興,她雖然意識到秦斂的無辜,但還是想較這個勁,偏過頭,臉朝車窗外看,屁股也故意大動作地朝外挪了挪。
駕駛座上的人分給她一些注意力,無奈道:“周周,如果我真有這樣一天,你一定不要等我。”
她看着車窗外的車影、人影、樹影,路燈照射之下一切都拉出了橘黃的殘跡,呼嘯着朝後閃退。
車窗上印着她的半邊臉頰,有一些迷茫。
周舟有時會暗自惋惜自己這樣年輕就做了□□,喻思涵說她姻緣命好,其實不過是用了一些可能換取另一些可能。眼角餘光瞥向身旁的男人,當然啦,她也有俗世的清醒,秦斂無疑是可以讓她不假思索地用優秀形容的男人,他也絕對是一個好丈夫。
頭歪下來,靠在窗邊,今天過得很快樂,但還是想起了過去的事。
那時候,秦斂作為前男友卻在她最難的時候雪中送炭,不是略施小恩,而是傾囊相助,周舟感動、感激。送走至親,她決定和秦斂結婚。倒不是為了報恩“以身相許”,觀念不至于腐朽腐朽如此。
而是在那樣痛苦艱難的日子裏,她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缺點,一無所有,狼狽至極,秦斂如神袛,他強大、理智,安排一切,貼着他的胸膛就感覺到依靠和心安。最重要的是,周舟感受到秦斂的愛意,對她完全的愛。
她在世界上孑然一人,最需要別人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