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秦斂本來是要一道陪着姑姑去醫院檢查的，但人剛趕到醫院，才跟談教授打了照面，就接到一通電話。
整間公司還能安排秦斂做事的也只有梁明恒了，“老秦，哎呀，我這邊老婆肚子不好，一會走不開了。你曉得的，這個單子不能丢……”
秦斂轉身看了一眼周舟。
梁明恒從聽電話裏聽見周舟善解人意的聲音，“沒事的，這邊有我跟心怡呢。你去吧。”
“哎呀，你太太也在，替我問個好。那麽，就交給你啦，資料都在我的辦公桌上。”
秦斂放下手機，周舟已經在替他理衣領了，手順着腰滑下去，把衣服的下擺撫平，他穿得偏休閑，還挎了一只運動風的包。周舟總感覺這一身跟他平日上班的樣子有些相違，“梁明恒？他找你肯定是要緊的事了，見客戶？去吧，不着急的話回去換身衣服也好。”
心怡也跟着道：“姐夫，能約到談教授已經很感謝你啦。有事的話你趕緊去吧，我媽這有我呢，噢，還有我姐。”話音落罷，她搖了搖周舟的肩，很靠譜的樣子。
秦斂朝她也點點頭，“那幫我跟姑姑說一聲。”姑姑和談教授在內間做專業的檢查，不好打擾，秦斂便跟談教授帶的學生打了一聲招呼。
秦斂還是不放心，周舟臉上無害怕也無失望，略略松了一口氣，應該是有心怡作陪，也或許是她默默成長了。這兩年的生活相較來說很平靜很平靜，她已經不那麽害怕醫院了，“那我先走了。”話這麽說着，他攥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又捏又蹭。
周舟懂他的心意，輕輕道：“別擔心，我好像不害怕了。”反手摁住他不安的掌心。
心怡在一旁偷笑，“姐夫，我媽預備今晚喊你來家吃飯呢。”
秦斂擡頭道：“好。我一定來。”
周舟催促他：“你快去吧。”
檢查內間在喊家屬，心怡應了一聲便擡腳跟着護士進去了。
秦斂嘆了一口氣，牽着周舟往扶梯方向走了幾步，才伸手從他的包裏拿出一只深色的薄匣子，比眼鏡盒大了一圈，深色的緞面，他側身飛快地将它塞進了周舟的手提包裏。
這動作顯然在避着心怡，周舟擡頭盲然地看着他，“什麽？”
秦斂沉聲道：“給談教授的一點心意。”
周舟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提包，緩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秦斂低着頭湊在她臉頰邊小聲道：“等一下找機會悄悄給談教授，這個事情別給姑姑和心怡說了。”
“嗯嗯。”周舟很乖地點了兩下頭，隐隐約約地懂得保密的意義，但她立即又接着問：“那談教授如果不收下呢？”
秦斂沉默兩秒，“沒事的。不收就不收吧。”談教授一定不會要的，不過他已經從搭上他的那條線上準備好了，別人是舉手之勞，他們求人幫忙的樣子要做到位。
有時候秦斂也會對自己現在這樣的缜密而訝異，因為這令他想到他父親的做派，人情是另一種獨立的道德約束，遵守它、崇拜它。明明從前最讨厭了。唉，可是、可是……
他頓了一下，甩開腦袋裏這不合時宜的感嘆，又包裏掏出一只mini粉色的保溫袋，“姑姑肯定還空着肚子，一會檢查結束了，可以先墊墊。”
這不算是“見不得人”的東西，周舟直接接過來拿在手上，不用拉開一點拉鏈便能猜到是三明治，秦斂早上做的，味道很不錯。
“好。你放心，我知道了。”周舟掌心熱熱的，這樣妥帖又細心，她一瞬為自己感到無地自容，唔，她才是親侄女嘞。
“嗯。”
面前的女人臉上落寞一秒，轉瞬便又亮起來，揚着嬌憨又自信的微笑，一只手不經意地貼在手提包的搭扣上。
“我真走了。”
周舟伸手朝他搖了搖，“拜拜。”秦斂忍不住戳了戳她因說話鼓動的臉頰，還有一點沒脫去的嬰兒肥軟綿綿的，指端沒在笑容的漩渦裏，擔心終于化了大半。
真算是一步三回頭，終于，秦斂在“有事随時跟我聯系”的餘音裏消失在朝下運行的電動扶梯上。
周舟回到檢查室的門口，透過沒完全掩上的窗子，裏間談教授和姑姑、心怡在交代着什麽，她在原地安靜等待，心裏一邊祈禱姑姑身體沒有大問題，一邊盤算着怎麽完成秦斂交代的事情。
可總感覺有一道視線粘着自己，似一只手電在暗夜裏，整簇光聚在她臉上，但她一擡頭尋找，那只手電立馬被關掉。
走廊裏人來人往的，醫患都腳步匆匆，心事重重。
大約是自己多想了。
“姐，你在找什麽呀？”
周舟一轉身，才發現心怡已經陪着姑姑出來了，“噢，沒有呀。姑姑，怎麽樣，談教授怎麽說？”
“還有一些檢查要下午才能來拿報告，不過根據我這幾年的體檢結果來看，大概率不是什麽大問題。”姑姑整個人都很放松，對檢查結果很有信心。
“那就好，那就好。”
“還要謝謝小秦呢，這孩子，回回都勞他費心費力，為我一個你們小夫妻也真夠夠了。剛聽心怡說他工作上有很重要的事，他一早陪着來這一趟，沒有耽誤他吧？”
周舟挽上姑姑的另一邊胳膊，“沒事的，秦斂那邊也是臨時有事，本來是要全程陪着的，說不準晚上空下來要上你們家蹭飯呢。”
姑姑聽到這話高興極了：“來啊，你們兩也多久沒來我這了，一會就去超市買菜，今晚一定要來啊，做大菜等你們。”
“欸好，先不忙，我一會再問問他。”周舟把保溫袋裏的三明治拿出來，“姑姑，先吃早飯吧。”
心怡驚喜道：“姐，你也太聰明了！我剛剛還想要不要去醫院外面的便利店買個小面包給我媽呢。”
姑姑的眼睛也亮了一下，“你看你，毛毛躁躁的，還笨，什麽時候才嫁得出去噢。”
心怡無語了一線，她媽這話說得也太快了，怎麽看到一個三明治轉頭就提到她嫁人的事情上，“媽！”她想反駁她還小，現在社會流行晚婚，她要再看兩年，卻想到同年的表姐正是早婚的代表，而且今天這一層人情關系還依仗姐夫呢。
周舟一直在注意那邊談教授的動态，說話間他一直在和帶的那個學生說話，後者目光炯炯，頻頻點頭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這會子好像是要說完了，因為那學生合上了筆記本。
“姑姑，這個三明治其實是秦斂做的，放微波爐裏打了兩分鐘，還有點熱呢，咱們先下去吧，不然胃要難受了。”
姑姑笑呵呵地連道好，醫生的話讓她覺得心裏一下子輕松多了，想了想又領着兩人向談教授千恩萬謝了一回。
終于要離開了，姑姑一邊往電梯的方向走，一邊嘴上念叨着秦斂真是個有心的孩子，間或還插着幾句，要叫心怡擦亮眼睛找個像他一樣妥帖的丈夫。
等到電梯邊，周舟找了個借口：“一樓人肯定好多。心怡，你們先下去吧，我在這去趟洗手間。”
“嗯嗯。”
姑姑和心怡都沒有多想。周舟立即折回到剛剛的檢查室，可已經沒有了談教授的身影，只剩他的學生定定望着她的臉，表情帶着探究。
“周舟？”
周舟吓了一跳，出聲的正是眼前這個穿着白褂子的年輕學生，兩人對視上，彼此看彼此目光裏都有清澈的愚蠢。
呀呀呀呀呀呀，大腦飛速搜素，嘴裏吐出一個久遠得有點陌生的名字：“師洋洋？”
“真是你啊。”
師洋洋，周舟在學生會外聯的時候認識的朋友，只不過後來兩個都因為自身原因很少參加學校的活動，聯系便少了。在周舟畢業之後，一句話沒聊過，一面沒見過。
“你在這上班？”興許可以通過師洋洋送出手提包裏的一點小心意。
“不。”師洋洋的臉有點苦，“我現在在醫科大讀研，談教授是我的老師。”
周舟“哦”了一聲，先笑眯眯地打趣着恭喜他，“不錯呀。”，接着她又問：“談教授呢？”
“我老師最近有點事情，在休假，應該回了一趟辦公室就走了，我今天還是臨時被他叫過來的呢。”
師洋洋說完，困惑地望了一眼周舟，他見到了秦斂，卻沒有看到他們親密的那一幕，但總歸沒有之前那麽熟了，不好直接問，但又耐不住好奇，“剛剛是？”
周舟道：“陪親戚來做檢查的呢。”
親戚哦，師洋洋頓時失去了八卦的心思。
“說起來，畢業之後，你一點消息也沒有。”
“我不是發過朋友圈嗎？”
“看不懂。”
“？……普普通通的生活罷了。”
“你知道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師洋洋扭扭捏捏地，“在上學麽？還是？”
雖然她的店一直處于虧損狀态，且馬上就要倒閉了，但周舟還是大言不慚地回道；“開了一家店。”
“哦~~周老板啊。”師洋洋誇張地怪叫起來，聰明沉穩的眼鏡折射出沙雕的氣質，氣氛一下子就被拉回了從前沒心沒肺時的灑脫歡樂。
“哎，低調低調哈哈。”
“真好啊。只有我在讀書……”他掰着手指頭一根一根地數了數。
“不是啊，不是挺多人在繼續讀書，要我說，讀研讀博不是挺好的麽，在學校裏欸，總比要掙錢過得舒坦……”
周舟的話說到一半，便被師洋洋打斷了，“嗯，那……喻思涵呢？”
喻思涵，她有很規律的朋友圈，每月一至二條，充分展示她生活的品味和審美，在精致的圖片裏傳達高品質的氣質型的樂趣。
……似乎喻思涵屏蔽了師洋洋，甚至直接删了他。
周舟支吾起來，明擺着思涵不想叫他知道什麽，她怎麽說呢……
師洋洋看她吞吐的樣子很誠懇，“她把我屏蔽了。”
周舟抿着唇笑了一下，還是不知道怎麽回答。
師洋洋打開了自言自語的開關，“我知道，她一定在職場混得的風生水起。”如同她在學校裏那樣引人矚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