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郎年最少 — 第 23 章 扁舟詩

扁舟詩

昨日大伯父派人去了知州府上,但可巧知州與夫人去了郊縣巡視,沒有見到知州夫人說上話,所以大伯父還沒有放她走。

一直到了晚飯的時候,辛氏親自帶人來給她送飯,柔聲道:“十八娘瞧瞧可合胃口,那樣不喜歡,便讓人重做來。”

十八娘直接把臉扭到一邊兒,再也裝不了和顏悅色:“辛娘子且收收罷。我知若沒有辛娘子提醒,伯父再罵我,都未必想得到把我關起來。我更知道你和十二郎為什麽只想着打我主意,不敢惦記大堂兄不敢惦記五叔。不過是欺軟怕硬,算什麽好人?!”

辛氏卻哼笑更站近些:“什麽叫好人,什麽叫壞人?你以為人人都遵你那套聖人之言?這世上的成敗,看的是心思手段,何曾看過德行?比我更壞百倍千倍的人,只會比我過得更得百倍千倍的好!小娘子,你連這也不明白,出去了也是死無葬身之地。”

“我死是我的事!可你說此話也不過是為你自己開脫粉飾罷了。”十八娘倔強閉着眼扭過頭去,辛氏倒認真瞧了瞧她,卻也沒生氣,卻轉身便與人吩咐:“崔掌事,務必守着人好了大門,絕不許放她出去。另一會兒有貴客來與王公在書齋內相見,也不許放任何閑人進來打擾。”

今日當值的是崔掌事?她推開窗看辛氏走遠,便趕忙低聲喚,“崔掌事!”

崔掌事是原她祖父在時便為王家掌事的,很是忠勤,可崔掌事聽見卻趕忙過來拱手道:“十八娘,沒有你伯父發話,就連你大堂兄也不敢放你出來。”

她一下氣餒了,卻還是問:“是什麽客?”

崔掌事若有所思低聲嘆:“是馮家人。”

馮家?!

馮家可與王家素來不對付啊。祖父被貶王家頹勢,馮家卻靠着有人在京都做官日漸興旺,這幾年勢頭已在王家之上了,他們也想徹底越過王家,瞧王家不順眼,大伯父自也不服氣與馮家暗中較勁,如今怎麽會和王家有來往?

可崔掌事不等她再問,便趕忙替她關了窗離開。

這事實在不對勁。

索性她所待這偏房和書齋共用一個小院子,因為後院有牆,大門有人看守,她才沒爬窗戶逃跑,但她去書齋偷聽個話倒是可行。

遠遠看見馮家人進了正屋書齋,看她的人也在大門看守,她便從後窗到了後院。跑到了書齋外,竟聽見馮家人問:“王公考慮得如何了?”

“你們說的事可作準嗎?”大伯父沉吟片刻問。

馮家人笑道:“自然作準,我們家大郎君才調了職,正好兼管着書畫院,給王公安排個博士員外郎的職位不在話下,待上一兩年便可轉為正職。”

大伯父一聽卻是掩不住的興奮,卻還是不肯放下身段,裝模作樣問:“你們只要兔園的北苑?若是要整個,我卻是不能出手的,畢竟是祖宗的基業,我為了振興門庭也不好全賣了。”

這馮家人笑道:“自是,只要北苑,一分也不多占。”

大伯父究竟還是把主意打到兔園頭上了!

等到那人離開,往日一句話不肯多說,更不會忤逆大伯父的大伯母竟然道:

“這到底是祖宗傳下來的,不好給人。”

大伯父卻斥道:“你懂什麽,一半園子而已怎麽比得上做官。等我做了大官什麽賺不回來?”

她是真的沒想到,做了多年家主又一把年紀的大伯父竟然如此,天真又愚蠢。馮家也不是程魏那般的高門,有什麽本事在洛陽說如何便如何,就算真搞個員外郎的官,可這樣純拿錢買的無實權的閑官,又沒有過硬的背景,大伯父自身又一把年紀,憑什麽還想着升官?!

若說之前她想走的想法只是占了上風,現在卻是不走不行了!

大伯父與馮家人談完便又出去赴宴了,十八娘趕忙去把看守的婆子叫來,從荷包取了枚小銀幣塞她手裏:“我不出去,可是突然來了月事肚子疼,你去幫我叫了大嫂來看我。”

十八娘究竟不是什麽囚犯,這活計也只是傳個話,又不費什麽,婆子便悄悄應下了。

不久大嫂便過了來,十八娘一把拉住大嫂便道:“嫂嫂不好了,方才大伯父見了馮家人,他要賣了兔園。”

大嫂也驚得如雷轟頂:“可沒聽差?”

“大伯父能不能做出這事來,嫂嫂比我清楚的……”

大嫂臉色煞白慌亂跌坐在椅子上,十八娘卻沒給她緩的時間,立即又道:

“大嫂,兔園和祖宅不能切割,咱們自家怎麽扯,東西也還在自己手裏。若真是眼睜睜看着伯父開了這賣祖宅的口,不必等他百年,咱們就全都得無寸瓦遮頂。”

大嫂氣得捂着胸口幾乎掉下眼淚來,卻一字一句盡是無奈:“我的小娘子,嫂嫂豈會不知厲害……可上回你阿兄只不過阻他一句,他便将阿兄打得那樣,嫂嫂更是在大門前吊死也無用啊。”

她坐下握住大嫂的手道:“嫂嫂,我自然知道你的難處。可這麽大個園子,馮家不可能會願意私下交割,肯定是要去府衙過明路的,兔園要賣雖說需得我也畫押簽字,可但只要我在家,伯父有的是辦法逼我,我同不同意并沒差別。”

“便我走了,大伯父也有法子僞造我簽字畫押,我便去府衙告馮家,又怎麽告得過呢?”

大嫂嫂有些茫然擡起頭來。

“如今唯一的辦法,便是,我帶着兔園的契書一起走。”

大嫂驚得道:“你一個人能去何處,又帶着這樣要緊的東西。嫂嫂便是不心疼契書,又豈能不顧你的性命。”

她搖頭:“嫂嫂,我當然也顧惜自己的性命,怎麽敢亂走的。程家的人那日離開前便贈了引信給我,說她得回洛陽去,我若是得了長輩允準,便可直接拿着引信去洛陽。

如此只需要嫂嫂放我出去,再請找兩個可靠之人送我到洛陽。待大伯父察覺時,我已到了程家,難道大伯父還敢到程家來鬧不成?便他真來,又豈敢聲張自己要逼着侄女變賣祖産呢?”

大嫂咬了咬唇,還是猶豫不敢下決心,十八娘便又道:“嫂嫂,已沒別的法子了!王詳才十歲,過慣了好日子,待他要成家立業時,大伯父把家敗光了,更讓他如何自處?”

果然當娘的死穴便是孩兒,一聽這話,大嫂立時便轉了口氣:“好菱角兒,難為你想這樣多,你且稍安不要聲張,我去找你阿兄商量商量。”

有這話,此事便八九不離十了。大嫂還多少顧慮下她沒出過門,怕她出事,大堂兄卻不會。

果然到了天一擦黑,大堂兄便跟着送飯的婆子來了窗外,低聲道:“十八娘,待會兒園子落鎖前,阿兄派人來接你,今晚便送你上船。你大嫂身邊的鄭氏與她丈夫都是常替你嫂嫂辦事出門的,送你去洛陽也很是穩妥。”

十八娘應了,大堂兄便又匆匆離去。

又一個多時辰,到了園子落鎖時,鄭氏便帶人直接轄制住了看守,取下鑰匙一把将她摟出屋便往外走。

“待會兒十八娘換了我女兒的衣裳随我離開王宅,可為不引守衛注意,這次不能帶你自己院子裏的人走了。我現下帶你回去拾掇些要緊的東西,不要多拿,等咱們到了洛陽,缺什麽再買。”

她低聲應了,話落到了東苑,她卻停下步子與鄭氏道:“鄭娘子,勞你去把陳嬢嬢先支開,不然她見我這樣走了得連覺也睡不着了。”

鄭娘子點頭笑了笑應了,十八娘便先躲了起來,見陳嬢嬢出來了,才趕忙閃身進屋裏去。

阿滿沒在,阿漻過來一把撈住她:“怎出來了?王公放你回來了?”

她顧不上細說,趕忙開櫃子拿了幾件衣裳:“阿漻,大堂兄要送我去洛陽了。可此事是背着大伯父的,未免他們察覺只能我自己先走。你記得不要與陳嬢嬢說實話,只說是大伯父默許。”

阿漻急得道:“好歹我跟你去。”

她搖頭:“等我在那安穩了就來接你們,萬一,萬一真的出了什麽事…只把大項的産業給我娘,屋裏的所有都給陳嬢嬢阿滿你們分。”

阿漻氣得哭着罵她:“且出門還說這種話!要我說你就別去了,橫豎你這輩子在家守着還能餓死不成?”

她笑着搖搖頭,握了握阿漻的手,便又去櫃子裝東西,一開櫃門卻見到了吳虞那個箱子,這個大小倒順手,且裏頭還有現錢。她平日花銷都是大伯父按月給的,其他花銷都報賬,現錢倒拿不出多少。她便順手抱了起來,到了妝臺随便往裏塞了兩把,也沒瞧是什麽金釵銀篦。

阿漻看她氣得又笑:“不知道的瞧你這般,還以為是誰家的土匪來的。”

她也笑,轉身卻過來與阿漻道:“若有人為難你們,便去找大堂兄。我出去他也受益,他得替我照看你們的。”

阿漻紅着眼睛點頭,十八娘便也沒再多說,提着東西匆匆出了門來。

鄭氏見她出來便也趕忙找借口離開,替她換了件外衣戴了頂風帽,便匆匆之間離開了王宅,這個保護她卻也困住她的地方。

……

深夜的渡口,江邊只有零星小船上亮着點點燈光,有兩處不知誰家的貨船連夜裝卸,但客船都停泊在岸邊,尚并沒有渡客來。

此時卻傳來一陣車馬聲,到了近岸,辛氏在車裏急道:“快去看看咱們的家船可還在碼頭?”

不一會兒侍人回來道:“娘子,船在。”

“這呆子倒沒少長心眼兒!”辛氏氣得道,“他們應是故意乘別的船走了,快使人乘快舟去追!”

侍人應下,辦事倒是利落,立馬便去找了兩個蹲活兒的快舟離岸,辛氏見了才松了口氣,又機警派人往四周搜了一圈兒,只見了一輛空車,更确認人是走了,才回王宅去。

……

“倒是小娘子想的周全。”鄭娘子低聲道。

他們這才從一艘大客船裏出來,給了船守一些錢,下來上了王家的船。

這船夫是鄭娘子熟人,聽了鄭娘子是得大堂兄的話辦事自也不啰嗦,立時便解繩離岸。

一脫了繩子束縛,船便随水和風游了起來。十八娘裹着外衣站在船頭,看着江都渡口的燈火越來越遠,心裏好像有點怯,卻又覺得有什麽東西從她的心口鼓動鼓動,嘭一下掙破跳了出來。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