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郎年最少 — 第 25 章 樂毅論

樂毅論

她娘看她那心虛模樣,忍不住瞥了瞥,哼道,

“好的不學,這倒是沒落下。”

“罷了,倒也不賴你,你們王家也沒什麽好的給你學。”

介時有弟子拱手在門外道:“真人,船已定好了,午後便能出發,三日可到西都。”

她娘身邊女弟子便趕忙道:“早不知十八娘來,行程早已定好了,要趕着西都趙國夫人那祝壽,不能多和十八娘待幾日。”

十八娘識趣起身,擡手至眉躬身:“不敢打擾母親了。”

女弟子瞧着她開口卻終沒有出聲,她趕忙轉身退出來,卻聽身後喚道:

“菱角兒。”

她步子一下便邁不出去。

“拿些錢給她。”她娘與女弟子道。

她終究把邁出的腳落下,卻是一轉身又回頭拱手行了一禮,便直接離開了。

……

午後十八娘站在窗邊,窗外母親前呼後擁離開了驿館,女弟子送來的錢就擱在手邊的桌上。

她抿唇一笑與鄭娘子道:“這可比在宅子裏關着威風多了,不怪我母親不願意待在王宅。”

鄭娘子也笑了笑轉身去拾掇東西。這麽多年,她早就習慣了,但好像親眼看着母親離開,小時候的她便又回來了,借她的眼睛掉眼淚。

或許她還需要再長大些,再長大些就不會難過了。

……

不過蒙頭哭一哭,睡醒了便把什麽事都忘了。

可一起來發現時候不早,便忙着起來找了件端莊的深色闊袖長衣。這衣裳為顯大氣些都做的寬松,直接上身便會顯得拖沓,她便在外頭又系了寬腰帶,用帶勾扣好,一時便瞧着精神了起來。

鄭娘子一直在外頭跑,并沒梳頭的手藝,她自己也梳不出什麽花來,便只随手挽了掇整齊的發髻,簪了兩對折股釵,如此打扮利落,又帶好引信和拜帖,打算雇車往程宅去。

畢竟不是人人能養車馬,洛陽倒是也容易雇車,住邸店便更是了,只與店主說一聲,不到兩刻鐘他便招呼了輛車來。

這位車夫一聽她們是要往程家去都小意了幾分,趕忙拿了凳子出來,十八娘與鄭娘子上車,才知這車夫竟是個好說話的,便問:“小娘子可是程家的親戚呢?”

“只是托親戚來尋些活計做而已。”她一邊掀着車簾往外瞧,出了方才的街路過一條小巷,才進了往程家所在的朱雀街的主路。

可主路兩側酒樓食肆王府都是高大闊麗的,方才巷內的宅第裝飾也精美,不像尋常百姓家,卻都并不大,趕車的聽見她嘀咕,笑應:“小娘子是頭回來呢?京都人多,有錢也買不到大宅來,做官便更是的,住的太闊氣人家還要彈劾你奢侈。不過嘛,官再大些便不同喽,魏宅程宅便是建到天上去,王母娘娘也不能罰的。”

這人說話倒是有趣,十八娘便也問他,“那究竟程宅和魏宅哪個更大些呢?橫豎是要攀高枝,總要揀那最高的來攀,請指點指點?”

車夫一聽她也不是程家人,更是打開了話匣子,哈哈一笑:“小娘子可問對人了,這洛陽的事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嘿。魏家發跡,是因曾同太祖平亂,助太祖以遠房宗室之身得了皇位,現今的太後也出自魏家。而程家發跡雖比魏家晚些,卻也自來是一等一的高門吶,如今的家主程家大相公,更是今上登位後一手提拔起來的,如日中天。要我說呀,兩家都不差。”

嘿呦,這說了和沒說一樣。不過做這待人接物營生的怎麽會不油滑,十八娘聽他糊弄的話也只是笑了笑。

說着一轉彎便進了條極寬闊的路,這路兩側便再沒一家熱鬧招搖的酒館茶肆,盡是莊嚴的宮府差署,路口高高的紅牌樓上,寫着朱雀街三個篆書沉綠大字,不禁令人肅然。

她小心往外看,只見那離皇城最近的位置,是極大的一群宅子,樓屋樣式古樸又高闊,甚至其中還有個帶塔的家寺。

車夫低聲道:“那便是魏宅了,程宅在這邊。”

她轉頭看過來,幾乎被駭了一下。

天也!實在是…太奢侈了。

在此只是進正門的支路,便可見到宅內的成片的碧綠琉璃瓦,梁枋柱檩無一處不是金漆彩畫,屋頂站着一溜金光閃閃的脊獸,這可是貴極之家也得今上親允才能安的。

這麽一瞧,王宅可和這程魏比起來,也只能說一句窮酸……

尋常客人是不能走正門的,車夫便又轉了向往後院的巷子裏去,後巷口也有人看家,一見車過來便上前攔住道:“是何人?”

她把缤娘給的引信取出來:“來拜訪九夫人。”

這人一見立即行了個禮,擡起手道:“九公的宅邸并不在主宅,還需再往前去。”

她收回引信道謝,卻忽聽見一陣噼裏啪啦的爆竹聲,擡頭才發現門頭挂着彩幡,車夫便趕忙笑着低聲問:“小郎君,貴府這是又有什麽大喜事了?”

這侍人倒也沒藏着,笑了笑道:“是七公家的子賢小郎君,前日随程大相公去西北做督軍,親赴前線打了大勝仗了!那一場可是極艱難的,足足打了七個日夜,直打得胡人丢盔棄甲!”

車夫嘆道:“哎呦,可真是了不得了!這位小郎君不是去年才科舉考了一甲頭名?”

侍人得意笑道:“正是了。”

“程大相公和小郎君可是要回來了,才在今日慶賀?”

侍人搖頭道:“還早呢,我們子賢小郎君在前線負傷了,可能要休養一陣子才能回來。是皇上瞧了曹都統的戰報,得知此事先下旨給了嘉獎和封賞,這才賀的。”

西北不就是吳虞他們那?既然勝了他應當沒死…吧?

“到了,小娘子。”

一恍神車便到了九夫人的宅子前,她随鄭娘子下車往門房遞了拜帖等在一邊,不多時便聽見笑聲:“恕未遠迎。”

來的正是上次見的缤娘,十八娘也提裙上前行禮,缤娘趕忙一把扶住她:“可不敢的,十八娘可是貴客呢,夫人也正盼着你來,快随我進來。”

雖是這麽說,她可不會傻乎乎真把自己當貴客來的,但還是只笑了笑乖乖跟在缤娘身後進院。

這比起主宅來并不大,人也不算多,但裝飾是一般富麗。

說着進了內院,那守門的侍女自然也認識缤娘,便直接迎她們繼續往裏走,可不想還沒到屋門口,便聽見一婦人嬌蠻聲道:“賀什麽賀,人還沒回來便急着獻殷勤,也不怕人笑話。”

十八娘差點笑出聲來,看來什麽樣的家宅親戚都是一樣。

她趕忙低頭假裝沒聽見,缤娘臉色變了變,忙使了個眼色給門口守門的小侍女,小侍女才趕忙進屋小聲道:“夫人,江都王家的小娘子到了。”

聽見這話,屋裏夫人才趕忙收回來坐好,十八娘這才跟着缤娘進屋,擡手行禮:“夫人萬福,某江都王家十八娘,王知,表字明微。”

“快來,不必多禮。”

十八娘擡頭,面前是個衣着明亮的姣美婦人,面上幾乎并沒上妝,膚色也是透亮白淨,只畫了又長又彎的新月眉,眼睛水靈靈閃光。

本來她以為這樣真正高門的夫人定是嚴肅精明一絲不茍,沒想到竟也不是……不過倒是更讓她放松了一些。

“明微請坐。”程夫人對她笑了笑,擡手比着身邊的圓凳。

她便也沒客氣,輕撫裙擺端正坐下,程夫人先是客氣道:“十八娘哪日到的,路上可還順利?”

“托夫人的福,倒是一帆風順。”

程夫人便瞧着她笑了笑:“難得你家裏人肯割愛放你來。王學士是十八娘親祖父?字可是他教的嗎?”

這程夫人還真是不大會兜圈子,她便直接按程夫人想問的答:“是,夫人。一兩歲時我祖父便教我握筆了,四歲算正經開蒙,十年來都是我祖父一筆一劃親自教導,旁的不敢說,底子還算打得牢靠。後來祖父去了,也還留了許多書冊碑帖,又兼請家裏先生指導,這幾年也還有所進益,未曾荒廢。”

他們說着話,外頭人卻來報:“夫人,教昙果習字的張先生來了。”

怎麽,他們先前程夫人下了那般重禮讓她來,先前的先生竟還沒辭嗎?這實在是她所料未及。

可人便已進了院子,十八娘只好起身,便見眼前進來位老先生,穿着樸素一臉端肅,到了堂下正眼也不看她,只與程九夫人見了禮。

九夫人卻有些不自得似的,道:“這是江都王家的十八娘子,我專程請來陪昙果練字的。”

張先生只背着手冷聲瞥了她一眼,哼道:“寫幾個字來瞧瞧。”

擺譜。

她是該敬重老者,可她是來給程夫人做事,何必對別人馬首是瞻。

十八娘便沒應,只是輕輕轉眼看向程九夫人,程九夫人便也輕聲道:“想張先生也是瞧瞧明微的筆法,便請明微寫一寫?”

寫字她自然不怕的,來教書人家要看字也實屬應當,十八娘這才點頭應了,侍人端了書案筆墨來,她挽起袖子來撚起筆,信手書了一句:橋峻斑骓疾,川長白鳥高。

一手行書如風拂流雲,潇灑俊逸,程夫人不禁眼前一亮贊道:“明微這字妙啊。”

這張先生卻眉頭皺得更緊了,嗤了聲道:“現有許多人專練行、草,自诩飄逸,實為嘩衆取寵,真正書好字,卻不能失了根基。”

十八娘也點頭道:“先生說的是。”

她便又落筆将上頭的字又書了一遍,卻用小篆與隸書,手眼筆墨,無一不穩,紙上的字端莊又不失風韻,沒有功夫是決計寫不出來的。

這回程夫人沒再多一句,直接道:“以後明微便跟着昙果一道上周先生的課,下課後再指點昙果練習?”

張先生臉色難看極了,含了熱茄子一般憋悶卻張不開口,可也不等他開口十八娘卻拱手道:“夫人,請恕明微無禮,這我不能應,我不能與張先生同教昙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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