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心不除, 塵不可出。貪愛□□甚鄙穢,能生苦惱喪天趣。淫之為病, 受殃無量, 以微積大,漸致燒身, 自陷于道亦及他人,不致究竟。猶自飲毒複飲他人, 是故說淫不可縱。以淫樂自裹, 譬如蠶作繭。智者能斷棄, 不眄除衆苦……
賈琏一邊念叨着,一邊用顏體工整的書寫。寫完後, 他又細細的檢查一遍,見字跡端正整潔,沒有半點錯誤, 才輕輕的放在桌子的右上角。那裏, 已經有他先前寫好的五十七份同樣的內容, 加上這一份, 總共有五十八份, 只是還不夠, 要足足一百份才可。
賈琏嘆了口氣, 又重新展開一張雪白的紙, 提起筆,蘸飽墨汁,屏氣凝神, 重新奮筆疾書起來。
若問現在是何種情況,還要從賈琏随賈赦去拜訪他那做江西巡撫的大舅張顯柏開始說起。
賈琏的外祖家張家,原是世代簪纓的官宦世家,歷經幾個朝代;而賈琏的曾祖父賈源不過是開國功臣功勳卓著才被封的榮國公;真要比較起來,張家可比賈家清貴多了。
而賈琏的外祖張家老太公自高/祖皇帝時期就是禦史大夫,當年太上皇寵信貴妃任人唯親,張家老太公自是不豫,時常上奏本彈劾。若遇到的皇上英明,說不定會贊他一句“正直忠孝”,可太上皇最是聽不進逆耳忠言,再加上貴妃小人的讒言,太上皇便找了點小事借題發揮,将包括張家老太公在內的張家所有人的官位一撸到底。
其實太上皇更想将他們治罪流放,只是張家的門生諸多,撤掉所有官職他都已經頂了很大的壓力,若是再做其它,恐怕會引起嚴重的後果,最後只能遺憾罷手。
張顯芳是張老太公的老來女,又是唯一的女兒,素來寵愛的緊,此番帶領張家人回老家卻将張顯芳獨自留在京城,已是不舍得厲害,誰知沒過多久就傳來張顯芳和長外孫賈瑚的死訊,張老太公急怒攻心,一病不起,纏綿病榻幾個月,終于離魂仙逝。
“當時你娘的葬禮上,咱們榮國府對前來祭拜的張家人态度……不太友善,你外祖家對你娘和瑚哥兒的死也多有質疑,兩家人當時鬧得很不愉快。老太太甚至發話從此不許你外祖家再上門,也不許有人在榮國府提起你外祖家。”賈赦回想起往事頗有些感慨,“你外公病逝後我曾去祭拜過,只是被你兩個舅舅打了出來,回去後又被老太太罵不孝順忤逆子。從那以後兩家人就沒再來往過。是以,你長到現在才第一次去你外祖家。”
賈琏這才明白為什麽從來沒有見過他外祖家的人來榮國府,繼母邢夫人在榮國府那般尴尬的地位,邢家人還三不五時的上門打秋風,原來是老太太不允許的緣故。而且以前他問起來的時候,老太太她們都只說他外祖家是個破落戶,曾想在他娘的葬禮上訛些財物就沒有別的了。
賈琏私以為,老太太她們不允許有人提起他娘,一個是心虛,一個是不高興他娘出身比她們好。要知道,二嬸王夫人連同他的妻子王熙鳳平日裏最得意的莫過于她們是王家女,因此暗地裏總是瞧不起破落戶出身的邢夫人。二嬸既然看重出身,肯定會嫉妒出身比她好的妯娌。再加上他娘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稱,王家卻是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二嬸處處比不上他娘,自然會心生不滿。
賈琏撇撇嘴巴。出身這種事要怪應該怪自己投胎沒投胎好,腹中空空沒有才學要怨也應該怨王家,想要成為榮國府的女主人讓自己的孩子繼承榮國府,一開始嫁給他爹不就行了,自己嫁給沒有繼承權利的二叔能怪的了誰,二嬸卻恨上他娘,實在是沒道理的很,典型的遷怒。
賈赦不知道賈琏已經想到其他地方去了,猶在說道:“你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已經不在了,現在你外祖家是你大舅張顯柏當家,你二舅張顯宗在四川任職,以後有機會再帶你去拜訪。”
賈琏回過神來,撓撓頭,問道:“老爺之前曾被舅舅打出張家,咱們這次去會不會又被打出來?”
“要打也是打我一個,你總歸是張家的外孫,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可是咱們這麽多年沒有來往過了。”賈琏仍在猶豫,“雖然是血脈相連的舅舅,但總歸來是個陌生人,也不知道好不好相處。”
“你二舅先不說,大舅寡言持重,有些墨守成規卻又不迂腐……”賈赦皺着眉頭搜腸刮肚的說道,“反正你記得別在他面前犯錯便是。”
“難道大舅還會拿戒尺打人?”
“比這還慘。”賈琏臉上出現一種很古怪的神色,“到時候你會覺得還不如打你一頓比較好。”
賈琏很好奇他大舅究竟是如何懲罰人的,看起來他爹好像曾經深受其害,同時又覺得他大舅不好相處,因此惴惴不安起來。
賈赦早前已經送過拜帖,因此他們一到江西,就有張家人前來迎接。打頭的是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賈赦見他與張顯芳有兩三分相似,猜是張顯芳侄子無疑,遂趕忙命外頭跟着車的小厮打起簾子,與賈琏一起下了車。
那少年立刻迎上來躬身行禮道:“侄子張旸見過姑父,琏表哥。”
賈琏忙與之還禮。
“姑父,琏表哥,這邊請。”
賈赦摸摸腦袋,很是奇怪。以他對張顯柏的了解,張顯柏雖然不會再将他打一頓,但肯定不會讓他進張家門,如今怎麽轉了性子。要知道,他原本已經有住客棧的打算了。
賈琏也備感怪異。從他爹剛才的訴說來看,他爹和張家的關系十分緊張,而且又多年沒有和解,怎麽想張家人對他爹的态度都不可能像現在這般友好,該不會是鴻門宴吧……?
一路不安的來到正堂,賈琏沒有見到預想中的大舅将他爹臭罵一場或是暴打一頓的場面,他二人只是很平常的見了禮,他爹看起來還心有不安,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大舅卻是将注意力轉移到了他身上,一雙眼睛極為熱切的打量着他,喉頭滾動了幾下,激動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好容易才道:“這就是琏哥兒吧。”聲音有些哽咽。
賈琏忙躬身行禮。
只是腰還沒彎下去,張顯柏就将他拉了起來,熱淚盈眶道:“像,長得太像你娘了,簡直和你娘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張顯柏又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些話,都是關于張顯芳的。賈琏在一旁默默的聽着,雖然對他娘一點印象都沒有,此時不免也有了些感觸,悲傷起來,淚水湧上了眼眶。
說完張顯芳,張顯柏又說起張老太公臨死前對賈琏在榮國府的處境深感擔憂,怕賈赦照顧不好他,怕賈赦有了新婦就會變成後爹。
“你外祖父臨死前最是放心不下你,如今你平安長大,又一表人才,他老人家地下有知也能安息了。等會兒就去給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上柱香吧。”
賈琏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點頭稱是。
張顯柏又道:“前些年你小的時候,咱們張家想要看顧你,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後來張家起複了,你已經在榮國府站穩了腳跟。張家和榮國府不睦,我們怕你惹得史老太君不喜,以後在榮國府難做,便一直沒有同你聯系。雖然沒有聯系,但我和你二舅一直都有注意你的情況,若是你出了什麽事,我們也好及時伸出援手。”
“有勞二位舅舅的操心了。”賈琏很是感動。
賈赦憋了半天,終于冒出一句,“我是親爹又不是後爹,肯定會想盡辦法保全琏哥兒的,岳父大人也真是的,我有這麽靠不住嘛?”
張顯柏收斂情緒,一臉正色道:“你還好意思說,瞧瞧你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麽好事!”
賈赦讪讪的,低頭不語。
“若不是知道你這些年是有意為之,你以為你能進張家半步?”
“你怎麽會知道?”賈赦有些意外。想要瞞得住別人就要先騙過自己。他自己都快相信自己就是一個無能窩囊的色中惡鬼了,遠在千裏之外的大舅哥又是怎麽察覺的。
經過張顯柏的解釋,賈琏這才知道賈赦私底下還做了什麽。
張顯芳死後,賈母和王夫人各種找理由将張顯芳帶來的陪房全都趕了出去。賈赦暗地裏花了許久時間才将他們找到,然後将他們安置在一個莊子上,那個莊子是賈赦私有的,賈家沒有人知道。
賈赦也一直有關注張家,雖然知道張家是世代簪纓的書香世家,底蘊足得很,但他還是怕張家人在經濟上有短缺。而且他也知道張顯芳和家裏兄嫂關系十分好,所以就指示這些陪房們想方設法各種繞彎子給張家送錢財,并且在重要日子還會送各種節禮。
賈琏看着張顯柏拿出的其中一個節禮,一副前朝大才子所畫的雲亭望雪圖,怎麽看都覺得眼熟。後來才想起來,是他爹賈赦好幾年前花了五千兩銀子買下的。因着這五千兩銀子,他爹還被老太太好一通訓斥。當時他還覺得他爹亂花錢,沒那才能偏要學文人附庸風雅。鬧了半天,原來是孝敬他外祖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跟各位小天使說聲對不起,這段時間很忙,結果更新的這麽晚,等忙完這陣,一定早早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