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河上已是船影相随,珅兒靈動的身影穿梭在河岸邊擁擠的人群中。
“你可要跟緊我,萬一把我丢了你可要受重罰的!”
歡樂的語調更有些作弄追随之人的意味,可她卻樂在其中。
身後的男子一路緊緊跟随,生怕她在這混亂的人群中消失,一貫陰沉的臉色今日也添了許多焦急。
“郡主切勿亂跑!”
雖知這叮咛之語沒什麽用處,男子還是不得不時時提醒,珅兒卻聽着這一路的關切之語跳躍嬉戲更甚……
浮福節當日百姓們都會來到離寺院最近的小河,相傳這一日寺旁的河水裏被神明撒下了福澤,百姓們将自己做的小船放入河中,飄流的越遠,載住的福氣就越多。
眼前的這條祐河更是福氣的彙聚地,也是浮福節最熱鬧的一條河,民間百姓都叫它是盛滿福氣的匣子。
珅兒來到橋上,看着橋下一只只小舟飄過,漸慢等到了衿若所在的那只船,她高興的歡呼蹦跳着。
衿若尋到她後也是同樣的欣喜,舉着手中的小船向她揮舞……兩個小小的美人兒,在這片祥和之下盡顯着青澀的美好。
王誼歸時穿過熱鬧的人群,卻帶着一身無法驅散的清冷,這閑雲野鶴之日于他還未有盡頭……
山巅之處的朱瞻基俯看着河邊的太平景象,眸中像是裝盡了天下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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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複一日流逝,珅兒再度回到了太子宮小住,此刻正與滿庭的太監宮女嬉鬧的不知疲累。
朱瞻墺回來之時,珅兒恰巧莽撞的跌在他懷中。
“當心。”
珅兒見到他高興的挽住他的手臂:“七哥,阿塔也不知讓着我,總是搶走我的香包,七哥可要好好管束她……”
她小小的抱怨着朱瞻墺的貼身侍女,未覺自己此刻的失儀。
“看你這滿頭大汗,還玩兒呢。”朱瞻墺替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然後揮退滿庭的下人。
珅兒有些意猶未盡,随他坐于石桌旁歇息。
“對啦,我前些日子見到那個王誼啦。”她隐含着驚喜和他說:“不過還沒來得及見識他的棋藝是不是像你說的那麽好,可是看他相貌俊……”
“今後不許提起此人,我與他再無瓜葛!”
珅兒看着朱瞻墺突然的冷色,滿是奇怪:“七哥不是一直很崇敬他嗎?”
朱瞻墺臉色陰沉:“他屢次拒我于千裏之外,卻跟三哥整日下棋論詩,他定是嫌我不如三哥……如此不知我之人,不敬也罷!”
竟還有此事,珅兒想起那日的相遇,總覺得那個人不該是如此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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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已至盛濃,碧瓦朱甍、畫梁雕棟的宮殿內一派雜花生樹、群莺飛亂之象,正是讀書識聞的好光景。
王誼受命來到太子宮,便有幸見到了這宛若畫中的美色,連坐于其中的少年少女也染了幾分馨韻。
三人相望,卻各有神色。
王誼打量着朱瞻墺的冷漠,似乎還帶有一絲怨恨之味。
今日之前,他并未太過在意這個少年的心思,所以見他這模樣還有些莫名。
朱瞻墺忽然站起身,跟珅兒說了句身子乏累就回房啦。
珅兒一直望着他走進房中,再回頭時王誼已來到了她身前。
“郡主可是在做功課?”
珅兒看了眼他身後跟随着的朱瞻墉的仆人,雙眸清澈的仰望着他:“你是來見三哥的,怎麽到我七哥這兒來啦?”
"郡王還未歸,我正等他。"
珅兒聞言,低頭不經意的看看書卷,然後舉起手中的筆遞給他:“這個字好難,我看了很多遍還是寫不好。”
王誼低眸,莞爾。沒有遲疑的便來到她身後握起她的手一筆一筆書寫起來,珅兒看着那流暢有力的墨跡,再次擡起頭看他:“七哥說的我還不信,看來你是真的不喜歡七哥。”
王誼臉色微變,果真是骨血相連的人,這個年幼的小姑娘竟也有着如此敏銳的洞察力,而自己竟也如此輕易的掉進了她的“圈套”裏。
微怔之後,他只說:“的确是,卻不是他的錯。”
他只說了這句,珅兒因為不得其解而皺起了眉。卻不知屋裏的朱瞻墺看着兩人,越發覺得難解與氣憤。
為何他與何人都能談笑指點,唯獨自己不行。
春和景明之際,昭爰連日來卻被憂愁糾纏不清。
她已經多日未曾見到王誼啦,也不知他在何處忙于何事,心煩意亂之下便在園子裏游走起來,不料他竟就在太子宮。
“下筆順暢利落,方能寫出穩正的字來。”王誼仍在院中教習珅兒書寫,她仔細的看着那墨跡蔓延暈染,十分用心的記下啦。
又一字寫完,她笑着仰頭:“你的字真好看,我若是都記住啦,是不是就都是我的啦?”
如此奇妙之想令王誼失笑:“若你真能全部學得,我就全數贈于你……”
“王誼!”
突然的一聲驚呼打斷了珅兒的追要,王誼擡眸見是昭爰,便放開了珅兒上前:“郡主。”
珅兒也乖巧的叫着姑姑,昭爰笑着答應她,然後略帶不滿的看着王誼:“這麽多天找不着你,你怎麽在太子宮裏啊?”
王誼聞此,便和她走遠了些。
“前幾日偶遇了幾位老友,便和郡王告了假,同他們在京城游玩飲酒了幾日。”
昭爰嘆氣:“那你怎麽不告訴我一聲,我擔心的都以為你被誰給綁架啦。”
如此擔憂令王誼無言,只說:“走得匆忙,來不及告知郡主。”
昭爰并沒有懷疑他的說辭,卻聽王誼說:“我此刻還有事,郡主快回吧。”
“欸!”昭爰一把拽住他寬大的衣袖,帶着懇求的意味:“你看今天日頭這麽好,我們出宮去騎馬吧,我都好久沒出宮啦。”
王誼微露不願之色:“我今日有要事與郡王相商,不可擅自離開。”
昭爰不知此事,卻看了眼珅兒:“我看你是故意打發我走,你要真有‘要事’,怎麽還有時間在這兒陪珅兒寫字啊?”
王誼只能解釋:“郡王還要些時候才回來,我必須在此等他。郡主若真覺得煩悶,大可帶着三兩侍女出去。”
他本是好意,昭爰聽了卻有些生氣:“你賠朋友都有三五日呢,陪我半日都不行嗎。”
“郡主既知我已經有所懈怠,就別再讓我為難,請回吧。”
王誼今日好似十分不耐,這是他頭一次如此決絕的違背昭爰的心意,自然也不知這番話給了她多大的傷害。
“王誼!”
帶着怒意的呼喊不僅讓王誼站定,也引起了珅兒與屋內朱瞻墺的側目。
珅兒悄悄來到朱瞻墺身邊,看着窗外的二人,小聲問:“七哥,姑姑是在訓斥他嗎?”
朱瞻墺低聲告誡她:“看你的書。”
珅兒只好用書卷遮着嘴巴不再多問啦。
王誼站在那兒有些難堪,眼底已有不耐之意泛起。
“就算是我命令你陪我出去你也不聽嗎?”
“我今日是受命前來太子宮,而非陪伴郡主游山玩水。”
這毫無波瀾的一句真真讓昭爰聽到了天崩地坼的聲響,她的美夢就這樣被驚醒,宛若晴天霹靂,始料不及。
“你已經厭煩我了對嗎?”
不知是被她說中心中所想,還是氣惱她的責怪,王誼并不想退讓:“我今日的确有事在身,郡主不該有心曲解至此,更不該無理取鬧。”
昭爰已被傷了心,出口也皆是傷痛之語。
“什麽曲解!我看是你如今能在京城安穩過日子啦,就不想在乎我的喜怒啦!我真是瞎了眼,真以為你與別人不同,早知這樣當初……”
“郡主!”
王誼疾聲喝止了她即将脫口而出的話,立即懊悔起自己方才的莽撞。他不該忘記,一旦失了昭爰的維護,他多年的艱辛都将付之一炬。
可又惱恨自己的無力,他平生最恨見風使舵之人,偏偏如今自己也成了這般模樣,他在一瞬間有些抓狂,自己怎就落得了如此境地。
深深藏下那股焦灼,他無心辯解着:“我剛才一時情急,話說的重啦,請郡主不要放在心上。”
此時的賠罪已挽回不了什麽,他竟然可以對說出這種話來,昭爰甚至懷疑,或許這兩年來一直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你不是一時情急,是對我的忍耐到了盡頭,這些年你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上,從來都是我糾纏你,惹你心煩……”
她絕望的心傷令王誼的煩躁漸漸散去,那一直被深藏心底的內疚也無限蔓延開來。
多年來對昭爰的欺瞞哄騙是他最為不齒的行徑,可偏偏越是不願,越是要說更多的哄騙之辭……
二人都沉浸在自我的心緒之中,未察覺到麻煩的到來,直到下人通傳,他們才恍然回神,珅兒與朱瞻墺也來到庭院裏一同行禮。
郭氏面色陰冷的走至庭院中央,一眼便瞧見消沉的昭爰:“怎麽啦。”
昭爰聞聲擡頭,雖還在為王誼心傷,可也知道表姐的脾氣,是萬萬不敢告知她真話的,便責怪的看了看王誼,搖搖頭說着沒事。
可惜郭氏早已看出她的心事,望向三人:“誰頂撞了郡主,滾出來!”
昭爰心驚,立刻搖頭:“表姐,沒……”
“回夫人。”王誼卻已經主動走了出來,他自知今日難逃一劫,不如就随天意吧。
“是王誼剛才失言沖撞了郡主,王誼罪該萬死。”
郭氏看着他,眼角已積蓄了無限戾氣:“一個匹夫竟膽敢頂撞郡主,進府時沒人教你規矩嗎!”
這話着實難聽,一旁的珅兒都無法忍耐,正要上前去和她理論卻被朱瞻墺攔下,他代替了珅兒上前。
“姨娘息怒,王公子無意頂撞姑姑,只是一時情急失言,他絕無惡意,請姨娘開恩。”
突然沖出的朱瞻墺令王誼過于意外,卻更令郭氏惱怒。
“混賬!此人方才膽大包天頂撞郡主,你就來頂撞本夫人,果真是物以類聚!再敢多言半句,連你一起重罰!”
朱瞻墺面露難色,雖然擔憂王誼會受辱,可對郭氏的訓斥也不得不聽令閉嘴。